“再议吧,朕再想想……”仁宗将脸埋进胳膊窝里,瓮声道,“瑾儿今日回京了?”
“嗯,探子回禀,说殿下和一个叫李龟年的琴师在怀德坊的玲珑阁待了半个时辰,便一同去了西市。”
高力士汇报说:“俩人发现了他,因而殿下进入西市后的行踪便不得而知了。”
“他还在怨朕,能回来朕就知足了。”
仁宗起身趴在了案几上,山羊胡宛若炸了毛的毛笔。
“花家满门忠烈,虔易的父兄皆为国捐躯,他也为国戎马一生,论功绩无人能出其右。”
“他这么多年就提过这么一个要求,朕委实没有理由拒绝。”
高力士赞同地应声:“大家所言甚是,花将军劳苦功高,却从不曾居功自傲。”
“殿下自幼丧母,若能得花将军相助,也算是有了强大的母族。”他起身掌灯,接着说,“殿下尚且年幼,日后必然会理解您的良苦用心。”
“诶,我哪有什么良苦用心,”仁宗叹了口气,私下只有高力士在场时,他时不时会以“你我”相称,“你也知道,我拢共就八个儿子。”
“瑛儿五年前便娶了太子妃,瑶儿前年已娶了妻,琚儿去年也和兰陵萧家的嫡女订了亲。”
“剩下的四子都比花惜颜小,年龄相仿的就剩下了瑾儿。”
“也不怪他生气,朕曾答应过顺他的意。”他又叹了口气,“他喜欢哪家的小姐,朕便指婚哪家的小姐与他。”
“不管怎么说,都是朕先失信于他了。”
“他打小就没夺位的心思,强大的母族反而会是他的累赘。”
仁宗深吸了一口气,棱角分明的侧脸挂满了愁云:“朕亏对萍儿,她薨逝前朕答应过她的,要给瑾儿自由……”
“大家也莫要自责了,奴倒是有幸见过七小姐一次。”他帮仁宗理了理衣冠,宽慰道,“虽说呆了些,傻还是谈不上的,最多算个痴儿。”
“殿下明年才弱冠,虽在陇西历练数载,但终归是涉世不深,娶个心思重的妻也未必是好事。”
“女子无才便是德,心思纯洁,有副好皮囊也就是了。”
仁宗弱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眉间的愁云却不曾散去,半晌、似是自我说服般开了口:“这倒也是。”
“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蔷儿成亲之前还不曾有过一面之缘呢,不也恩爱了十几载么?”
“娶妻也不能娶个事事都依着、惯着的,以后还不得蹬鼻子上脸啊!”
“再说朕又不是不许他纳妾,你说是吧。”
“……”
仁宗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高力士的眼角有些涩,不由得偏头抹了抹眼角。
世人皆道圣人好,却不曾想过身居高位者的生活远非普通人所能承受。
勤王上表削藩的折子递上来才不过几日,仁宗的双鬓便如雪染了一般。
今年多灾。
年初河北、河东两道突发疫情,不足七日便死了数千人,仁宗将尚医局全体疾医派去赈灾,谁料瘟疫竟可人传人。
毫无防护的医者纷纷染病,一时竟占了罹难者十之五六。
好在张典御找到了病源,焚烧了所有染病的海产,这才将疫情止住。
九月黄河决堤,河南道沿海郡县皆遭了水患,登州、莱州、青州和沂州合计淹没房屋两千零七十八座,受灾民众逾万人。
家园重建,灾民安置等工作一直忙到了上个月才彻底处理妥当。
“早知圣人难当,还不如禅位给老三呢。”仁宗苦哈哈一笑,伸了个懒腰,“嗯~朕饿了,传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