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王不是一向鄙夷有色人的么?”
新晋官员面露诧异:“在下听闻开元初年有人为他甄选了一批月氏①舞姬,没两日便被他逐出府了。”
“那是他府上妻妾善妒,容不下那些女子。”中年官员不以为然,“安禄山是男子,威胁不到那些人。”
“他天生聪颖,又会做人,和勤王搭上关系没多久就拜了一众侍妾为姐姐;今儿送些胭脂水粉,明儿送些稀奇珍玩,哄得一众侍妾帮他吹枕边风。”
“老夫虽不想承认,但那人的嘴皮子确实厉害,”他补充说,“连武国忠那种处处搬弄是非的小人都对他赞不绝口。”
“武国忠是……?”
“就是昔日的杨国忠。”中年官员自己斟了一樽酒,说:
“他自称并州天水人,仗着姓杨,便硬攀上了惠妃生母郑国夫人的亲,谎称是她的远方侄儿。”
“前些日子,杨国忠之父病死,他悲痛欲绝,闭门月余。”他冷冷一笑,嘴角满是荒唐,“杨氏便收了他做养子。”
“父丧还没过头七呢,他就摇身一变,成武国忠了。”
“原是这样。”新晋官员点了点头,“下官明白了。”
“圣上近几年怠政,私相授受之事已屡见不鲜。”
中年官员毫不顾及他错愕的眼神,接着说:“子寿②先生生前曾多次进谏,奈何勤王力保,圣上便也没放在心上。”
“‘乱幽州者,必此胡也’,”他举起酒樽遥敬了一下南方,似有似无的笑里夹着惋惜和死心,“先生高瞻远瞩,只可惜生不逢时,不曾遇见圣主。”
“!!!”新晋官员瞪大了眼,愣在了原地。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中年官员戚戚然一笑,开口唱了起来,“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您是……”新晋官员愣了好一会儿,才躬身施了一礼,“摩诘先生,后生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不过是个知天命的老叟而已,谈不上有什么大名。”
王维将酒一饮而尽,笑着拍了拍他:“我瞧着你与昔日的我有些像,今日同桌也是缘分,便再多句嘴。”
“若是未来三载安禄山反,你便带着这个去蜀中找李太白。”
他拽下垂在身前的玉佩,放在了新晋官员的酒樽旁:“我与他有些交情,他自会收留你些许时日。”
“摩诘先生……”
后者刚要开口,王维已经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圣上,老奴身感不适,想先行告辞。”
“王侍郎若是疲乏了,便先回去吧。”仁宗摆了摆手,准了。
“谢圣上!”王维躬身施了一礼,径自离去。
“摩诘先生……”新晋官员本想起身追上去,便看到他头也没回地摆了摆手。
宽大的紫色官袍被风鼓成了箜篌的形状,鎏金宫殿昏黄的光打在他身上,扯下来了一串长长的剪影。
他就这样踏着冷风没入了黑暗,最终和黑暗融为了一体。
新晋官员回头,宴会上歌舞升平,欢声笑语充斥着席间,仿佛身处西方极乐世界。
一黑一白,分明是一个世界,却宛若两个人间。
他把王维的玉佩攥紧,忽然不记得自己寒窗苦读二十几载是为了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