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姜隰为促成淑节和锥岸,示意淑节去给送些自己酿的酒或一些别的能表达情义的小物件。淑节走出偏厅,内心想:“哼,便是这列国达官贵人恐怕也不是能轻易喝到我酿的酒,他纵是身高八尺余,也是一个奴,怎配喝这个酒。”磨磨蹭蹭不肯出府,冬日昼短,过了午后不久,天就要黑了。
小丫头们是不能随便出府的,婆子又都知道姜隰的用意,断是不肯帮她跑这趟,最终淑节找到昭节,说:“姐姐,能不能陪妹妹走一趟?”
昭节说:“我这还得伺候姑娘呢,姑娘现在身子不方便,身边缺不得人。”
宣容闻此,连忙说:“昭节,你就替淑节去吧。我这还有小丫头们呢,我觉得那个十一岁的大眼睛小丫头就很机灵,你去吧。”
淑节稽首称谢。待淑节放下东西转身离开,宣容下了床说:“昭节赶快重新梳洗,涂些油膏,脸上抹一些我的红花汁子,穿上你新进做的棉裙子。”
昭节扭捏着说:“姑娘,不用,不用,太难为情了。”
宣容说:“在心上人面前出丑才难为情。”说着,从自己首饰盒中挑出一个成色一般的玉簪子帮着插进昭节的发髻中。然后解释:“这支成色虽不出众,但你插上既美也不至于让你和锥岸拉开了距离。”
昭节午后三刻出了门,天黑后才回来。淑节根本就没有进锥岸家的院子,她看着身边护送的军士想:“哪怕把我许配给军士也好,他们都是普通百姓人家的,比奴也要好得多。”昭节独自赍送冬至府中的赏赐,她在这物品中加上两双冬鞋,那天她看见锥岸的脚,估量着做的。
归来后,昭节就魂不守舍,宣容都懂,她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很久的以前似乎也有过相同的情愫。此刻她也有点想青禾了,她忽然感觉自己除了青禾无人可想。
冬至时,舅舅高条带着两个伶人来献歌舞,姜隰高机带着宣容屈归和几个贴心的婆子丫头一起观赏,乐声响起,炭火燃起,这室内真是喜乐平和。歌舞散了,宣容还是坚持回酒坊内住,绿梅怒放,香冽异常。
昭节去酒坊储物间拿裘皮衣,等再到花园中竟没有找到姑娘。昭节顺着雪中脚印去找,而宣容却在酒坊卧房中,在昭节转身就如酒坊内,宣容转身看她的背影,忽觉得自己卧房内灯火似乎比平时要亮。卧房内虽然燃着长明的油灯,但是只有一盏,昏昧不明,不至于扰了昏睡者睡眠,也不会让起夜者惊恐跌倒。可此时,宣容只觉觉得室内有人,有人点亮至少三盏油灯。
她走进卧房,发现青禾如同无赖一样用手支着脑袋,斜倚在床塌之上,灯下青禾的眼睛就如同深渊中闪着亮光。宣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见这张脸,但她不敢看,也没有做好准备去看,宣容马上转过身去。青禾轻声说:“我知道你还不想看我,是我唐突了,我这就把脸蒙上。我现在已经蒙好了,你可以转过来了。”
宣容转过身,问:“你来此做什么?你不怕我喊。”
“怕,怎么不怕,我怕你一喊,我就得被迫逃走,看不到你。”青禾有些伤感地说。
“你怎么来的?这府外有众多军士。”宣容问。
“我学你,是从一棵棵的树上飞过来的。”青禾回答。
宣容有些半信半疑。
青禾拍拍床榻边,说:“宣容,你过来,这床我都给你捂热了,你上来,我就走。”
宣容想走出这卧房,青禾说:“你别走,你都忙活了这半天,应该早就累了,我这就走这就走好吗?”青禾轻快地从跃起身,宣容发现青禾的确变高了,变瘦了。
在离开时,青禾说:“过了这个冬至,你我应该都长了一岁,我来此,就是为了和你同祝我俩又长了一岁。还有,锥岸是喜欢昭节的,只是不知道如何提亲。”
青禾刚走,昭节就急急跑进来说:“姑娘,姑娘,奴刚才见到一个人影,你见到没?你受伤没?”
宣容摇摇头说:“我累了,我要睡觉。”
昭节上上下下打量宣容,看到宣容完好,就安排宣容睡下了。
冬至第二日,姜隰就听军士报陈国使者即将入杞,欲索回鹭羽夫人。姜隰大怒,同时命此消息一定不要外传。然后请来高极,商量此事如何处理。
高极闻此,说:“这陈王午想赶尽杀绝啊,他是怕宣容腹中孩儿将来为父报仇,惹下祸乱。”
姜隰说:“可老妇听说夏南在郑国有两位男公子和一个女公子,甚至在淮夷也有子息,只不过不知男女。为何盯着宣容?”
高极说:“这几个公子的母亲出身都很低贱,很难培养大才;哪比得上屈府,个个人中英豪。”
姜隰听到这句话心中觉得甚是熨帖。高极继续说:“望夫人不要将此事告知高条,高条若知,整个杞国就都知道了。宣容也是瞒不住的了。”
姜隰点点头,问:“老妇若派军士半路埋伏杀了陈使嫁祸山贼,何如?”
高极说:“只能在鲁国地界上杀,绝不可在杞国土地上,夫人想,这杞国弱小,且因卖酒而富庶,怎能有山贼,而且这山贼能杀得了十余名的陈国军士?”
姜隰点点头。
将军微的府邸,微对青禾说:“公子,在下今日感觉屈府秘密调走一支人马。”
青禾挑起眉毛问:“哦?既是秘密,将军如何察觉的?”
微说:“这雪地上有大批马蹄印痕,看这印痕应都是良驹,从屈府花园北出发,应有三十人。”
青禾说:“会不会是屈府军士训练?”
微摇摇头:“他们走后,又有军士拿着扫帚将雪扫平。若不是这个宅子离屈府近,在下是绝不会知道此等事。”
青禾说:“他们去了哪?”
微摇头说:“只知他们钻进邙山。”
青禾说:“那我也同去,也许能助屈府成事。”
青禾钻进邙山,躲在深草中偷偷窥探,发现大概三十匹马拴在山腰密林中,在马群中还跟着一个马奴,正将枯草喂与它们,青禾顺着山中脚印竟走到鲁境。
离鲁国此处的八里地有一空地,正是两年前陨石降落之地,本来此处也几乎被火烧光,但两年过后,也在黑土上长了草,隆冬之际,草木枯黄,军士们穿着褐色的衣裤,很适合隐藏。青禾偷偷藏在不远处,只见屈府军士先放出两名斥候做侦查,五名军士放哨,剩下军士都挥着耒耜挖坑,坑是越挖越大,越挖越深,挖累了就坐下喝水吃东西,片刻休息后继续挖。晚上累了,这几十军士换了岗,休息的军士在坑中升起篝火,烤着火,盖着披风,互相依偎着酒睡着了。
青禾衣内着有裘衣,头上带着裘皮帽子,但也觉得瑟瑟发抖,因怕被发现不好生活取暖只好强挨着。
第二日午前,斥候来报,军士们从容藏于草丛里,不敢有任何动静,午后,两辆马车驶来,马车四周跟着军士。青禾定睛一看,原来是陈国使臣众人。马车走进,经过草丛,草丛中飞出众多人,如同一只只大鹰,为首问:“可有钱财?”
陈国一军士答话:“胆大了你们!竟敢于此抢劫,可知我等为何人?”
屈府军士横眉立目说:“无论何人,我们不伤命,只要钱财;否则,财命两失。”
陈国军士问:“敢问阁下是哪国人?”
军士傲慢答:“我们只归天地和钱管束。”
这时马车中钻出一人,留着山羊胡,青禾认得,正是母亲异母的弟弟,和母亲向来不睦,但也是自己的舅舅。舅舅能做来使,说明现如今他在陈国得势,母亲也许在陈王午面前失势,或是母亲因为某种政治利益和舅舅摒弃前嫌了。
妫與说:“各位好汉,在下奉送好汉些银两,还请好汉放行。”说罢,一挥手,侍从送上一大盘的刀币。
屈府军士见此故作恼怒:“这是打发叫花子呢,兄弟我能扯出这么多弟兄,难道就为这么一点点?”
妫與又一挥手,侍从端出一盘金银,屈府军士见此大笑:“我们这些莽夫本应就满足这些金银,奈何我们好奇啊,就想看看这马车之上有无我等从未见过的宝物。”
说毕,“呼啦啦”屈府军士手持兵刃疾驰而去,切断捆绑礼品的木箱,并不伤人。但陈国军士怎肯罢休,挥刀相刺,陈国军士这一举动,如同给这些劫匪给了大开杀戒的暗示,这三十名军士配合得天衣无缝,手起刀落,半个时辰二十名陈国军士尽数被杀死,这其中包括妫與。躲在暗处的青禾于心不忍,几乎要出手去救这个和自己并不亲近的舅舅,可他刚想现身,舅舅就被两名军士戕害,甚至未来得及呼救。
青禾歉疚甚至心痛,在杞国屈宣容夺走陈国土地之时,他懵懵懂懂,因为他知道在这个时期两个小诸侯国抢夺土地人口的戏码几乎天天上演,就如同两个孩童在一起难免打架,今天这个赢了,就多吃一块糕;明天这个输了,那就让另一个孩子多吃一块糕。
今天他看到这么多的血,他开始矛盾了,他——妫青禾——寒荆,到底是陈国人,还是杞国人,陈国人和杞国人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们不都是人吗?
屈府军士也折损了四名,伤了五名。他们将伤者塞进马车内,将所有死者,不分陈杞都放进昨日挖好的大坑内,然后把车内一部分珠宝拿下来也放进坑内算是陪葬,然后将土盖上。
这时,一个军士说:“不好,有人来了,还不止一个人。”
青禾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刚想找个说辞。却发现军士们并没有看向自己,上了陈国的车马,径直往一深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