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好一会儿,舒漪看到了不远处的紫宸殿。
虽然于水光里看去,紫宸殿依旧富丽堂皇,但这样的寂静,令朝阳长公主不自在,很不自在。
朝阳长公主走过时,一对护卫迎面而来,朝阳长公主抬眼见之间一眼看到一名小小少年,并不多言。
那对护卫齐齐避开,不敢惊扰朝阳长公主走动。
一点点走向大殿中央水台,朝阳长公主听得忽有一人道“来者何人?”
“阿宴么?”离开许久,朝阳长公主不自禁的轻声问道。
掩藏在帷幕后的人影晃动,好一会儿那人缓缓走出来。
走将出来的人虽一袭黄袍,但容貌却不是那个人。
来人诧异的看着朝阳长公主,道“您是,长公主?”
朝阳长公主脸色一霎冷漠,抬头,缓缓道“阿宴在哪里?”
那人低着头迟疑了会儿,才道“陛下……与安宁侯具在水台之下。”那人见朝阳神色,便起身,敛容,抬步往一旁而去,在那人右手还未触及某一突出物时,听到有人道。
“阿宴,没了,是吧?”
倘若这人一直陪伴朝阳的,当知道,朝阳说出这句话,是何等沉重。
自先帝及后薨后,世人都看到新帝悲痛欲绝,看到新帝幽居三年再次回京,不曾看到幕后长公主。
那人手一滞,收了回来,随后缓缓点头“几月前安宁侯病故,陛下,一并吐血而亡。”
一个生龙活虎的青年,吐血而亡,到底有些心寒。
朝阳摆摆手“下去吧,本宫,想静一静。”
那人双膝跪地“殿下回宫,便是我等执戈之时,不知殿下一路而来看到、听到整装待发的将士?国师,是否也会进宫来?”
这人是九大世家暗卫之一,对于九大世家将重担交付于这一名隐匿几年的小女子,到底是意难平,他心中也更愿意是国师掌控局势,是以多此一问。
无论这人说出这话是想要责怪朝阳无能,还是担忧朝阳无能,朝阳都不想计较,她缓缓走到大殿中央,从天窗看着天汉皎皎“国师如何打算是国师的事,本宫要做什么是本宫的事情。”
“……”那人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是觉得与朝阳多说无益,应诺一声便退下了。
在国师府中沈璃轩远远地看着黑暗中不再亮起来的书房,于临溪处一石桌旁坐下,面无表情的盯着溪水中倒映的明月。
“主子,皇宫中有动静。”府中管事,轻声道。
沈璃轩点点头,尔后起身“国师府中其余人等遣散了吧,你们,也各自回到自家主子那边去。”说完,沈璃轩径自离开,不去看跪倒在地颤颤发抖的管事。
沈璃轩独自驱马至皇宫门口时,不意外的看到了严阵以待的南阳王以及世子。
南阳王为人不甚可惧,但南阳世子……
此时此刻,南阳世子显然是在等他,这等心思,让沈璃轩觉得异常不自在
南阳世子在见到沈璃轩的那一刹,忽地一笑,并掀帘缓慢步下马车“国师风姿过人,今日才得以相见,委实可惜。”
沈璃轩自马背而下,一手执缰绳后“世子来此,所为何事?”
“自然是想请国师移步,若能秉烛欢谈,更好。”楚晗微笑道。
随着楚晗的出现,将士们自动退开去:虽然能够见到陈列整齐的将士,但是这样的距离让将士们听不到两人对话。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世子无话可说。”沈璃轩低眉道。
“国师有通天本领,当知道眼下局势。传言国师有隐士之性,何不与长公主携手归隐?楚晗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打搅。”
楚晗说完静静等待着:国师于万千人无一丝怜悯,独独钟情于哪位不中用的长公主,这般条件,想是国师大人乐见。
沈璃轩确实乐见归隐,但朝阳责任未尽,自己也有天命在身:她不走,他就不会走。
良久,沈璃轩轻轻一嗤“世子以安宁侯为圭臬,但终究是东施效颦。诚然,世子眼下广开言路,修不平之立法、强弱民之根本,但手可夺天下之时,狼子野心终究会败露。皇族但凡有一人,就不可能归隐目睹世子屠戮中原大地。”
楚晗目光带了几分凛冽“人说国师大人能通鬼神、知天命,我今日,依旧不信。”
沈璃轩面色不改淡淡道“我知道,我确实知道,倘若我说世子所求而不得,暮然回首已是摇摇欲坠之时,值得吗?”
“我不过略略夸赞你一两句,你倒是自大起来了?本世子所求自是爱民如子,再说,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从不缺乏妇人手段,唯有雷霆手段自然能快速稳定这摇摇欲坠的江山。”楚晗不悦道。
“哼,”沈璃轩见周边将士不由得看向世子,不由的轻轻一笑“因为几千来的安逸已经让人民失去敬畏生灵、保持良善之心。今日举案齐眉,明日见异思迁;今日称兄道弟两肋插刀,明日兄弟阋于墙;今日勤勤恳恳不得利,明日蝇营狗苟喜占益。我对于众生,不过是遵循天命而无执意阻拦。”
“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到人心险恶,我只知道,因执政者不作为,太多不平事发生。”楚晗掷地有声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们在上面享受的太久了,该禅位了!”
“这千百年来的倾国无疑是幸运的,起码天道一直将最适合的人安排在最适合的位置。对于上位者所能享受的一切,我认为不为过。”沈璃轩淡淡道。
如此冷清的模样,说出如此格格不入的话,委实让楚晗忍耐不得。
“国师只看得到繁华,只看得到锦衣玉食、美食珍馐,只看得到极姿尽妍的美人,只听得到靡靡之音,却看不到多少百姓奔波辛劳只为一饭之饱。”
虽楚晗是世家公子,但他确实接触过底层百姓,在心底里有些许同情这些人,但只是在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局势以及这样的情形下,这种感情是最为浓烈的时候。
但即便是最为浓烈,楚晗也只是口头上把那些无辜的人说一说。
沈璃轩此刻略略叹气,最终无奈摇摇头“世子此刻言之凿凿,他日又是另一番做派,世子从未能从心底真正具备仁慈之心。”
听得出沈璃轩的讥讽,楚晗面露不悦“我自认不是慈悲人,但在我这个位置又怎么只由着妇人之仁?我不过是想肃清天下不平之事,还天下太平。”
“世子在国师府安插的眼线也不是一两日了,想来对我的脾性应该很清楚;我与世子虽然算得上初次见面,但我对于世子过去、现在及未来所作所为清清楚楚。世子想要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改变我的决定。”
“我只是看国师风姿绰约,不愿反目成仇而已,既然国师已经这样说了,那便如此罢!”说着,楚晗往马车旁退去,一声令下,看到手势的将士齐齐上前来,千万人手中利器冲向沈璃轩的时候,忽地周围火光冲天,另有万千将士冲了出来,待两方将士执戈相向、不敢动一分时,有人自火光后走上前来。
是承平王长子-赵涧,也是对沈璃轩怀有不可言说情愫的人。
乍见赵涧,楚晗打起几分精神来“往日常听的承平王长子的名号,今日一见果真是光风霁月一般的人物。”
“南阳世子百闻不如一见。然,今夜这情形下,怕是你带不走国师。今夜你如此行径,就不怕安宁侯残余兵力?”赵涧见沈璃轩安然无恙,随后对楚晗道。
楚晗早听闻坊间传闻,刚才又见着赵涧一来眼睛就黏在沈璃轩身上,多少信了。
“他到底有没有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若是有,今夜何至于一人至此?至于……国师?哼,何必自欺欺人。国师不过是说些祥瑞于太平盛世锦上添花,国师不过是跟在乳臭未干小子身旁拍须溜马而已。无权无势、无人脉,也只有如你这般怀揣异样心思的人才会把他捧得高高在上……”
“你闭嘴,我不允许你这样侮辱国师!”赵涧打断了楚晗的话,随后环顾四周后,继续道“你就带了这么点人来?”
楚晗耸耸肩“我只是想劝说国师,如若不成杀之,用得着多少人马?如果我估计错了,那我就自认倒霉呗。此外,我是真没想到你能赶过来。”
“哼,”赵涧冷冷一笑,迟疑了会儿,赵涧这才缓缓走向沈璃轩“国师……想要进宫吗?”
沈璃轩微微点头。
“国师,眼下能否避退京师,待日后局势明朗再归来?”
“皇城之中有我要守护的人,我不可能离开。”沈璃轩淡淡道。
“……国师应当知道,传闻只是传闻,若是国师不动摇根基自然不会有人为难国师……”赵涧折中道“国师可携长公主退隐,只要清除为祸作乱的乱党,国师便可同归。”
听到赵涧如此艰难的劝说,楚晗冷冷一笑,转身上了马车:他若欢喜一个人,绝不会如此低微。
不过楚晗不会阻止,因为眼下承平王长子和他目的一致:摘除国师,探寻皇城之中那位傀儡皇帝。
“我去的地方只会是皇城。”沈璃轩缓缓道。
“国师应当知晓,我们都赶来这里,是因为已经知晓,皇城只是一座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