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间足够我们平定这片大地上的每一个亡灵怒气,令人们看到希望感受光明,只不过我、阿宴、阿轩以及我们的时间不够,倾国术士合力只堪堪能够令发于南、北、西三地的亡灵迅速消弭,只有东方,”舒漪轻轻叹了口气“东方能人异士并不少,但我未曾来得及联络他们,或许其中有许多人认可楚王的人定胜天也愿意以自己微薄之力给人们抵抗邪灵强大的力量,也或许有人只是因为有利可图而加入楚王的阵营,总归,他们成了一股势力,一股与我们对抗的势力,是以,在我将南方势力转交赵忱之后,想要将能力传于赵忱,却为他们所阻止。他们的力量不足以磨灭我,但我也不够完全抵抗,如今不过是两败俱伤,也可以说,这世上的异术几乎不存在了。这或许对于我来说是好事,然而,赵忱是变数,即便我抽走、嫁接他的记忆令他走向既定的道路,但另一个他还有能力、还是被术士们所关注的前倾国国师,或许另一个他能够安安分分地沿着我的路走下去,但我无法保证我的能力能够控制多久,无法保证现在的、未来的乃至于以前的赵忱三者不会再次融合。”
“事已至此,那便由着他,不可以吗?”看着舒漪,先于匀道。
舒漪摇摇头,道“匹夫逆天而为不过是变动一二人命数,往上者则刑罚越重,甚或天道失衡、不复生灵。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反复失忆、失明,原来一切都是我身后亡灵为了保护我、为了我隔断这个世界所为,若不失忆我会用朝阳长公主的身份带着两支势力战斗,若不失明我会因所见而不舍、不忍。”舒漪抬起手间,先于匀不假思索地握着渐渐冰凉的手。
“在这里凝滞的空间中,我会思索为何会有你的存在,为何你能存在,及至最后我确信我能够再次见到你。”
“……”先于匀微抿唇,道“因为,舍不得我么?”
舒漪忽地一笑“你应当知道,于我而言,小爱虽至纯至粹,但从来不在我眼界,我的眼中不仅是我,更有千千万万个我们。”抽回手,舒漪继续道“我原先以为我不在的十年内,边疆必然会有动作,但没有。你看着不过二十,如我看着不过十几岁。我与你,一样的年纪一样的出生时间一样的死亡时间。”舒漪缓慢抬头看着天,道“若非你,天下间没有所谓的恶之源头而处处是恶之源头,只是行善而不除恶,天下依旧不会安宁。善即是恶、恶即是善。”
先于匀认真地看着舒漪,良久才道“我不懂。”
“闭上眼,跟着我的脚步。”舒漪柔柔一笑。
似乎有魔力一般,先于匀眼前一片黑暗,但片刻觉得身侧有人,在身体本能地伸出手抓着那人时他睁眼看到了舒漪,以及舒漪身后千千万万的榕树。
有战马嘶鸣声,先于匀偏头看去,是他熟悉的边疆。
黄沙蔽野间,是两军对垒,确切地说是残军对垒。
千万具死尸之中立着一持剑人,那人虽满脸鲜血,但目光毫不避讳地流露出野心。
“求个鱼死网破,我倒是小瞧了你们主子的决心。”持剑男子说着缓缓起身“早在李家君以卵击石时我就猜到你该是掩人耳目,果真,果真将安宁侯的人马安插于边疆赵家。”
骑在马背上的男子看着持剑人,虽他发髻凌乱但目光坚定“在边疆的每一分对我们而言都是煎熬,为此有多少兄弟反叛、有多少兄弟死于不解中,都只是为了今日一战。栖霞山一战楚赵折损,随后残局只徐徐收拾便可。”
“徐徐收拾?那倒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力!”持剑人起身,正要提剑杀出去,然茫茫之中他听得一声凤鸣,握剑的手不由自主地将利刃对着自己,于黄沙之中他看到一少女挟裹江面的冷意而来。
“是……你?”持剑人诧异地看着少女。
“你是这世上最后一位有异术的人,该与我一道离开了。”只能看到持剑人嘴唇翕动而听不到持剑人说话的少女说着,转眼就站在持剑人眼前,略抬手,掌间散出千万光芒。
持剑人略略一笑“我的对手如此是你让我惊艳、惊讶,但,要我和你一起归灭于天地,我不愿!”说着,持剑人不再抗拒手中剑反倒是助力往脖颈割去“我以我血为祭,”持剑人抬起满是血腥的手抚上少女清冷脸颊“求一个让我输得心服口服的结局,求一个你认得我的结局。”
言罢,持剑人带血的手随着身体的话落摔落在黄沙之上,流出的血十分迅速地四散蔓延去,随着血迹的蔓延澄澈的天空被黑色蚕食,蚕食的速度越来越快、蚕食的空间越来越大。
看着这一切的少女片刻不解,但很快抬手容散发的千万光芒弥补黑色,只渐渐地少女力不可支的跪倒在地。
“为何,不过是一不老不死的人,力量会如此之大?”少女自问间,因力竭而亡。
少女消亡之际,光与暗恰能抵消。
过往一幕幕而来,先于匀不由得一笑“却原来,我自己所求心服口服。”
舒漪挥手,所谓的黄沙不过是一场幻境,他们依旧在小林子中,舒漪依旧满身伤痕。
“我一直以为是赵忱过于执念才有重来的机会,却原来是其中的每个人都渴求重来,便是我自己,我自己也会因当年为求闻人远相助欺瞒他、为篡改他命数而致于乱世承欢于身下的愧疚给他重来的机会。只是……”舒漪轻轻叹了口气“我非但没能做到我想做的,反至于如今无力回天地步。幸而,幸而你还在我身边。”
舒漪抬头看着渐渐透明的青鸟火凰,继续道“若是说赵忱的能力是因天下术士能力下降而显得强大,那你的能力无论他们或者我的能力是强大还是虚弱都不会变,不老不死、不生不灭,是吧。”
先于匀认真地看着舒漪,不语。
“若是寻常人不会对于眼前的场景如此镇定,何况上次坠崖我本应该为亡灵所吞噬,最后的最后,我活着回去了,不仅活着,我的光明、我的能力、我的记忆全部回归了。”
“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只想救你,何况,那样的场景我已经历千万次,怎么也不会再害怕。”先于匀垂眸道。
舒漪因体力不支,缓缓靠在先于匀肩膀上,道“我经历过那样的场景,千万次过,只不过,我更多看到的是人们的希望、期许,不是杀戮、怨气。先于匀,若是你还想求最后一个结局,那替我活下去吧,你不需要接受我的调教,也不需要接受我的能力,独独你一个人你就可以做到我现在做不到的事情。”
“倘若你都不在了,我或者这个世界没有存在的必要。”先于匀不愿意也不想答应道。
舒漪微微一笑,略略偏头地看着先于匀,后者皱着眉躲开舒漪探究的眼神。
“你我不是困于情的人,但是生于情、死于情的人。你对于这个世界的掌控不是因为热爱或者怨恨。我相信你会、你也能做到我所期许的。”
“第一次你不知道我是谁,第二次你气恼我,第三次你看不到我做的,怎么会认为这一次,我会听你的,放弃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乐趣?”先于匀道。
随着胸腔起伏,舒漪知晓先于匀怒而未发,但她一点也不害怕,道“我不怀疑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如你大胆猜测你能够牵动我情绪一般,你我都是纯粹的人,可惜的是我的纯粹不仅针对你,可喜的是你的纯粹只针对我。我或许该庆幸于我写下了你的名字,又或许该懊恼于控制不住自己写下你的名字,总归你来找我了,放下一切来找我,这一点足以作为我要挟你的筹码。”
“我有些时候爱极了你的大胆,但此刻我恨极了你的大胆,”先于匀道“你不需要做什么,即便只是我答应你什么就可以让你欢喜,便是你想要我命我也会答应。”
舒漪佯装轻松地叹了口气“唉,我要你们的命做什么呢,我又不喜欢吃人。”舒漪轻轻抬手,自指腹流泻七色柔丝来,延长四五步开外七色柔丝陡然化成千万碎片四散开去,悬浮于空中的树叶纷纷落下。
见七色流光或下或上,舒漪缓缓自大石起身,看着渐渐化成万千星辰的天空,道“华鹊谷的大梦引确实可以连同黄泉,可是,先于匀,如果你听说我能回来,放弃那般心思吧,那不过是我留下的一股执念促使赵忱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是不是,我再也见不到你了。”站起身来,低头看着身侧女子,先于匀道。
无论先于匀听到什么,他关心的只有她,什么天下、什么赵忱都不过是附加品。
舒漪淡淡一笑“于此间我还有盏茶功夫,若天下局势在轨,我应当会在既定的位置、既定的时间面对既定的人,燃尽余下寿命,半分不多不少。”
话落,化成一道流光融入赤凤,一青一赤长鸣一声后盘旋而上,仰望星辰的先于匀看着渐渐远去的青鸟赤凤,嘴角扯出一个笑来:他是该说舒漪空留一个不算约定的约定约束他,还是说舒漪允许一个再见面的机会呢。
最后一抹流光消散时,一片榕树叶落在肩上,先于匀抬手拾入怀中。抬步走出林子,身后光影斑驳不知经过了多少个日夜,待先于匀走出林子,对于他来说不过须臾,对于世人而言已是两年后,国师夫人坠崖的两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