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苦竹自入睡后一直感觉自己处于虚空漂浮的状态,四周有黑有白看不清听不见,意识拼命强加,双脚终于有落地的实感,四周还是看不清,信步而走不知去哪。
“苦竹。”
依稀有人呼唤自己,可转身四望不见一人。
“苦竹。”
絮絮叨叨,不绝于耳。
你是谁?
苦竹想问,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苦竹……”一声声,熟悉又陌生。
得不到回应,苦竹只好继续前行,她努力回想声音的主人,名字就在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芙儿……”一段凄厉的女声哭诉一个陌生的名字。
“由鹿芙!”男子声音震耳欲聋,犹如虎啸。
苦竹脚步一顿,这个名字,她已经很久没听到了,转身回望,一群人看不清脸,可是个个身上都在渗血,为首之人手握匕首,尖刃上的血滴似落未落。
“妖女。”
“恶魔。”
“孽障。”
一个个偏见之词让苦竹连连后退,不想听也不愿听。
够了!
下一秒,鬼尸凭空而出,向看不清的那群人猛扑而去。
不要!
苦竹极力控制却发现怎么也控制不了,甚至不知它们从何而来,自己根本从未召唤。
鬼尸与那群人渐渐变成黑白点,看不清摸不到,苦竹心里已经相信鬼尸残害无辜的暴行,着急慌张且伤心,可越想阻止额头越痛,完全集中不了精神。
无助感侵袭心头,掉入恐惧与自责的旋涡中无法自拔。
“香法大人,你准备在这待到几时?”
陵扶陌虚空一跨出现在苦竹面前,蜷缩在地的可怜人儿泪珠悬挂慢慢抬眼,这一次她不光看清来人的脸还看清来人穿着的华丽宫装。
快走,离开这里,我保护不了你,对不起,对不起。
鬼尸是她的武器也是她的梦魇,若哪天鬼尸真的不再听命于她,难不成就蹲着哭?太掉价。
“你为何保护不了本宗主?它们不听话?”陵扶陌故意刺激。
苦竹将头失落埋在膝间,在无极宗主面前,她几乎没有任何秘密。
“起来。”陵扶陌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盯着她,宗主的威严立显。
身为棋子,你该知道怯懦的下场。
苦竹艰难起身,宗主的话她不敢不从。
“告诉它们,这里……只有你跟我。”
错肩看去,鬼尸的轮廓若隐若现,苦竹不禁瞳孔三颤。
陵扶陌知道身后有什么却依旧淡定自若:“说!”
这……这里,只有我和你。
“说出声。”
我说了。
陵扶陌一个突近对上悬泪欲泣的双眸:“你没有。”
苦竹呼吸一滞,忽然明白自己在梦里:“我应该醒……”
陵扶陌突然抓住苦竹纤细的手腕:“说这里只有我和你。”
手腕上传来阵阵痛感和温度,苦竹顿时明白此事不同寻常:“这里,只有我和你。”
“大声!”
尽量不去看逐渐靠近且显行的鬼尸:“这里……只有我跟你两个人,只有我跟你……”
大叫中苦竹双眼一睁,终于回到现实,呆呆看着围过来的几张脸。
兮初君伸出一只手在苦竹面前晃悠,却不见她有任何反应:“完了,人醒了但好像傻了。”
冷思卿颇为嫌弃的将他挤到一边:“苦竹,我是冷思卿,你想起来了吗?”
喂,你也觉得她傻,咱能别互相嫌弃嘛:“我是兮初。”
苦竹渐渐回神,将名字与记忆慢慢对应,艰难起身额头隐隐作痛:“我知道。”寻找梦里最后见到的身影。
人家不是傻,只是重启反应慢啊喂。
香燃尽的最后一刻,陵扶陌才缓缓睁眼,守在一边的茹姐姐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入无明”太冒险,可不能有下次。
“噗通”一声,膝盖生生磕地,闻者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苦竹强撑疲惫的身子跪伏在陵扶陌的脚边,本就身形瘦弱,这么一跪更让人心疼。
“谢宗主救命之恩。”
打坐之人活动手腕加快恢复知觉:“这里是幻虚……”不该提的永远别说。
苦竹先是一愣:“谢王爷救命之恩。”
恰好此刻川惜进门,看见王妃跪在地上泪眼婆娑,姿态放得极低,上首被跪之人看起来对她毫无怜悯之心,绕过她直接搂过宠爱的小妾。
碍于旁人在场,冷思卿只得强颜欢笑陪他演这场偏心王爷只爱我的狗血戏。
“即白宫西南隅能看到最美的夕阳,卿儿,我们去那用晚膳。”
冷思卿不明就里,点头就是。
像川惜这样心思单纯的女孩儿,瞧见这一幕气得想为二嫂说话,可母后交代过千万不要冲动行事,更不能去招惹陵王的小妾。
“公主殿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苦竹直觉心累。
“我是来给二……王妃送衣服的,母后说王妃一件宫装不免寒酸,所以特地又送来一件。”二哥也真是,好的全送给小妾,反而正妻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就连这衣服还要母后操心:“王妃看起来身子单薄,衣服怕是不合身,要不让织锦房再改改?”
“不必了,这件衣服,我应该是没机会穿了。”恰到好处的失落。
哟……茹姐姐小吃一惊,香法大人演得可以啊。
川惜忍住安慰的冲动先行告辞,她要将今天看到的一切全都告诉母后,二哥实在太气人了,二嫂真的好可怜啊。
“真的?”听完川惜的陈述,秀泽夫人心里没有一万也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不信。
“儿臣亲眼所见,王妃趴在地上向二哥求饶,眼睛都哭红了,二哥非但不待见她,更是当着她的面与小妾卿卿我我。”多过分,真是气死,原以为只是表面的一些戏话,没想到王妃是真不受宠:“儿臣原本还想依王妃的身形改改衣服,可是王妃说,这个身份她知道做不久所以不必改,儿臣听到这里鼻子一酸,有点可怜她。”
“她当真这么说?”她知道王妃做不久,是因为本宫还是因为陌儿?
“嗯,言语之中儿臣能感受到王妃的不舍和失落,不像是装的。”
一个是身有隐疾不受宠的正妻,一个是独得宠爱疑似有子嗣的小妾,怎么看两人都不配当陵王的王妃,陌儿不喜现在的王妃,除掉她也简单,就是这小妾……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豆子。”
“奴婢在。”
“传话到即白宫,此次白玉赤飞宴本宫希望王妃提前协助监视,若王妃同意,可即刻启程,当然,你也得跟去,规矩,不能丢。”
规矩不能丢,人也不能丢,不然怎么传话啊,
豆子很快收拾好自己的行囊,跑到即白宫将秀泽夫人的话复说一遍,然后便是坐在院子石凳上等回话。
“瞧这小丫头,东西都准备好,咱们不去都不行。”
不用茹姐姐说,苦竹自然也能看出来,秀泽夫人此举,考验少刁难多,说不定早就想好怎么拿办自己只为给心目中的王妃腾位。
我还真是……人见人恨。
“茹姐姐,天色已晚,你回去休息吧。”
年纪大了,确实容易犯困:“那她……”
“让她留一晚,明天再说。”
茹姐姐情不自禁打了个大哈气:“毕竟是秀泽夫人的人,怠慢了总归不好。”
苦竹轻笑:“我知道,快回去睡吧。”
茹姐姐走过院子自然地跟豆子打了声招呼,苦竹目送她出门后来到院子石桌旁,既然秀泽夫人已出招自己接下就是,前提是不要伤害无辜。
“即刻启程,包括现在吗?”
豆子看着天上勾玉有些懵,可是秀泽夫人说的即刻启程应该也包括晚上吧,疯了吗?
懵懂的点头,主子的意思她不敢曲解。
苦竹心里倒是意外,难道猜错了?罢了,早晚的事:“那我们现在就走。”
真的是走,幻虚多山石,没有挑夫只能腿着去,照两人的速度去金落坞少说要两天,苦竹吃过苦,什么都能挨,就是苦了小豆子,走两步歇三下,连夜赶路哈气不断,好几次想干脆趴在石头上睡一觉。
陵扶陌和冷思卿大眼瞪小眼瞪完夕阳,又装模作样秀恩爱吃了顿晚餐,两人你送我挡我塞你躲,一桌子好东西扔得遍地都是,根本没吃几口,饱了。
一回去就听说苦竹连夜去金落坞的事,冷思卿当即甩开长腿夺门而出。
“你知道路吗?”陵扶陌幽幽出声。
是哦。冷思卿先是一愣,然后抬眼看天手不停算,认定一个方向直奔而去,兮初君可不敢独自面对陵王,追着冷思卿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
嗯?陵扶陌郁闷,还有这操作。
茹姐姐吓得困意全无,想跟过去又不敢,眼巴巴盯着宗主。
“宠妾”都去了,本王怎么能不去,一个比一个任性实在让人无语头疼。
冷思卿跨着大步追踪而来,只见大石上躺着一个小丫头却不见苦竹的身影。
不应该啊,我是算着她的八字的,旁边一处艾草堆冒着青丝还未燃尽,估计还没走多远。
“苦竹,你在哪,我是冷思卿啊。”
“嗯……”兮初君小心看向身后慢悠悠赶来的陵王,你这么喊,不怕暴露你俩认识吗?
“苦竹……”冷思卿急得团团转,她就在这为什么不出来,难道是出什么意外了。
不远处,苦竹拔艾草拔得正兴,以为出现幻听,再一听有些熟悉,连忙抱起脚边一捆半人高的艾草小跑而来,咦?怎么都在。
“怎么了?”
还……还无辜的问怎么了:“为什么不跟我商量要自己去,不知道我担心你吗?”
呃……当着陵王的面讨论这个话是不是不太好:“对不起,可是她想对付的人是我,我不想连累你。”
“连不连累,某个人还没发话呢,你操什么心。”
说的某人正双臂抱前一脸看热闹,两人,交情不浅啊。
你没有被迫害自然体会不到我的煎熬。秀泽夫人变着法加害我,陵王表明立场不在乎我,前后两难,除了接受别无选择,如果能重来,宁愿不来幻虚。
我不是操心,是在找退路:“都走到这里,总不能回去吧。”这个豆子可是秀泽夫人的人。
“要我说。”兮初君提出自己的意见:“咱们回去修整修整,明天再走也一样。”
冷思卿深感欣慰,总算说了句人话,可是怀抱艾草的女子屁股往大石上一坐。
“我……我不回去。”话都说了,再回去岂不是要被秀泽夫人笑话,而且我的计划里可没有你们。
茹姐姐上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好言相劝:“我们为了找你出门匆忙什么都没带,幻虚多山石,道路崎岖难走,去金落坞不是一天的事,王妃,你就先跟我们回去吧。”
哎呀,跟你们说不明白:“谢谢你们关心,不过,我有自己的打算。”
“哦?什么打算?该不会是要逃跑吧。”
陵扶陌直接把话说死,其他手段任你用,逃,绝不行。
苦竹小吃一惊,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无极宗主的法眼,逃怎么了,又不是真的王妃,从阎王那讨来的命谁都别想拿。
“你真要逃啊?”冷思卿小声询问。
“还没想好。”陵王挑明,我还怎么逃。
其实冷思卿倒是希望苦竹能全身而退,秀泽夫人一看就不好惹,演戏而已哪能真被她霍霍。
“既然你执意现在去,那我也去。”
“喂喂喂……”兮初君拉过冷思卿:“你干嘛?”疯了,什么都没带,鬼知道要走几天。
“我说,我现在要跟王妃一起去。”
不是你……你怎么也使小性子,那位对付完王妃就会对付你,我要找的是黑火药不是找刺激,你要是把命搭上我才不管你呢,哼。
“卿儿姑娘,这件事可任性不得,而且……你这不是让王爷为难嘛。”
冷思卿屁股一扭与苦竹挤在一块:“我不管,我就是要跟王妃一起。”陵王,你不在乎王妃,为了面子你总该在乎我吧。
陵扶陌此刻虽然面上不显但在心里早把冷思卿骂得千遍万遍,一步错步步错,我陵扶陌还从未这么被人坑过。
“休息一晚,明天赶路。”
什……什么,没听错吧,宗主居然妥协了,为了圆一个谎居然这么迁就还真是少见,茹姐姐不禁悄悄笑出声。
好了,陵王都不回去其他人怎么敢回,兮初君把白眼翻上天也改变不了事实,苦竹倒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任性的决定居然留下一票人,豆子醒来时着实吓一大跳。
“王……王爷。”
晨曦微露,挂在天边煞是好看。
陵扶陌打坐一夜,活动关节咯咯作响:“既然都起身,那就走吧。”
“咕噜噜”兮初君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唱起戏”来:“我饿了,咱们找点吃的吧。”只敢与冷思卿撒娇。
冷思卿四周一望,除了石头就是草啥都没有,你确定不是在为难我?
兮初君一饿,苦竹也开始觉得肚子空空,一个接一个传染似的,茹姐姐抬头看天,幻虚视野开阔就是鸟少。
活该,陵扶陌满脸不屑:“早走早到。”别磨叽。
一群人迫不得已跟在陵王身后,越走越慢,腿脚打软,走路带颤。
“不行了。”兮初君就石而坐,眼前的石头越看越像大馒头,恨不得咬上一口。
旁边一条深湖,湖水青蓝交接,清澈但不见底。
“给你装点水先垫垫,等我捉条鱼给你。”对兮初君,冷思卿从来是嘴上不饶,关键时刻从不怠慢。
“好。”石头上的人几乎把力气全用在喘气上,要不要这么矫情。
“这个湖……”陵扶陌想想不对:“准确的说是这些湖,它们的名字叫化止鱼菽。”转身盯着苦竹:“这里可没有鱼。”又看向冷思卿:“纵使有,你们也不敢吃。”
没有鱼的湖确实危险,尤其湖中深不见底的黑,光是看都要吓得后退三步。
苦竹低下头,没有感知到鬼尸的存在,这个湖当真是个怪湖。
听到没有鱼兮初君几乎两眼一翻昏过去,不挑食,我啥都吃,真的。
茹姐姐忍着饥饿抬头看天终究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除了陵扶陌双臂抱前腰杆挺得笔直,其余人皆是饿得一脸苦相。
“嗯?王妃呢?”冷思卿一坐在石头上就不对劲,原是没看到苦竹,这丫头该不会真的逃了吧。
“是啊,人呢?”茹姐姐后知后觉,再一看宗主依旧云淡风轻。
“苦……”
冷思卿嘴里的竹还没喊出口,身着宫装的人从大石后跳跃着下来,手里抓了一把,草?
“这里野菜很多,我拔了些,不知道你们想不想吃。”
吃?兮初君顿时双眼放亮:“我吃。”再不吃真的觉得要翘辫子了。
老实说,苦竹离开香苑后甚少食野菜,一是手里有些钱又遇上几个贵人,二嘛,自然是野菜做不好真的很难吃,就像现在,一群人围在烤石边看着烤到干瘪的绿叶子一脸苦哈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人伸手。
冷思卿吹着手选几根还算看得过去的野菜送到躺在大石上还剩一口气的兮初君嘴边,那张嘴一张一合囫囵吞下一根野菜。
哇……几乎同时兮初君条件反射的把野菜又给吐了出来:“什么啊,也太苦了吧。”哎呦,嘴里尽是苦味,吐出来的唾沫也是绿色的。
“野菜,不吃那就饿着吧。”嗯……其实冷思卿自己也不想吃呢。
兮初君一听,啥?饿着?那可不行,连忙抢过冷思卿捻着的野菜,像兔子吃草似的一点一点卷进嘴里,口腔中除了苦味竟还有一丝丝甘甜,就是野菜嚼半天嚼不烂,太难咽还拉嗓子。
“水……水……”
冷思卿眼见情况不对,连拍几下兮初君的后背递上叶子装的水。
“呼……”兮初君呼了好长一口气,感觉身体里的那团东西慢慢下移才好受些,功不成名不就,一代君王被野菜噎死,被后人知晓真要贻笑大方。
“好些没?”
兮初君点点头,通红的脸渐渐回温。
冷思卿没好气却还是给他拍背顺气:“野菜有的是,吞不下吐了就行,干嘛要咽。”
“你还别说,吞一团野菜挺顶饱。”感觉没有那么饿了。
冷思卿盯着烤石上的野菜,跟苦竹他们一样一阵犹豫。
豆子将小妾与丫鬟的言行举止悄悄记在心里,在她看来,这个小妾倒是好主子,可是当王妃终究还是差点。
“要吃赶紧吃,今天必须走到晚。”
陵王突然发话让犹豫不决的众人顿时有种紧迫感,话说,陵王你……不饿吗?
苦竹带头捻起一根野菜仰头放进嘴里,随意嚼几下直接咽下去,忽而一愣,没有嗅觉,味觉也弱了不少。
看苦竹吃,冷思卿莫名有些食欲,拿起一根野菜慢慢咀嚼,嗯?没有想得糟糕嘛,不过确实难咽。
茹姐姐与豆子双目相接,各自不情不愿挑了根野菜,小辈面前茹姐姐要是不吃岂不没担当,兰花指捏着好看的鼻子,嚼都没嚼直接吞,以为苦味追不上自己,细细砸吧嘴,上头的味道时有时无。豆子从小吃着皇宇的美食长大,对手上的劳什子野菜心里一万个拒绝,干干巴巴还……还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呃……恶心。
将野菜放回原位,颇为嫌弃拍拍手,不就是饿两天嘛,扛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