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南丞相府
风景宜人的凉亭里,深蓝华服之人手持骨杖,闭目养神,对面灰白袍的老者,说是鹤发童颜一点也不为过,举着一颗棋子放了又拿。
“下这,不行,下这里,嘶……也不行。”
要不是为了无根水,陵扶陌压根不会让这个无赖进门,等着吧,一步棋够让他算几个时辰。
不是什么人都能跟无极宗对弈,当中可是掺了利害的,要是陵扶陌赢,若子衿要给他五年无根水的量,要是若子衿赢,无极宗这次要天下放药,沙域劫了雨道,横空大陆草药至少减产一半,几位帝王都不一定办到的事,无极宗可以。
他们之间缘分匪浅,下过不止一盘棋,若子衿甚至把自己输给无极宗做了个长侍大人,差一点把留仙也给坑进去,你说气不气,一点教训就够了吧,不,他还敢。
要说无极宗神秘却极有实力,拉拢人才方式千奇百怪,为得到这些人,无极宗可没少参加奇奇怪怪的较量,但都是秘密进行,旁人不知,说不定你大姨的女儿的七姑姑的干儿子的邻居就是无极宗的人。
空气中一阵酒香侵袭,一名从头到脚包裹严实的黑衣人在一旁毕恭毕敬摆上酒壶和杯子。
陵扶陌微启眼眸,映入眼帘的是自己面前一只黑纹青盏,并且已经倒满了酒。
“长侍大人要不要喝一杯?”笑得似有若无。
“不了不了,好几次就这么输给你,我才不上当呢。”你个小狐狸,贼得很。
嘴上说是不喝,但早已把酒壶死死攒在手里。
许是酒香之气乱了若子衿的心神,一子落,步步悔,最终输得那是一个长吁短叹。
实在不明白,棋艺那么差还敢下,他哪来的自信。
“哎呀。”若子衿捂脸,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惜败啊惜败。”提壶猛灌两口酒,要不是小狐狸滴酒不沾,他非比喝酒不可。
“老规矩,六成。”
无论谁输,赢的那方给赌注的六成,谁都有得有失,做事不能绝,所以下次还敢。
闷了几口酒,若子衿才清醒些,也罢,替天下求得六成药也算仁至义尽。
“长侍大人,请。”
陵扶陌似乎对若子衿还算尊敬,为什么?因为他会“观花”,毫不夸张的说,陵扶陌的命就是若子衿的无根水给吊着,不然他早一命呜呼魂归八方。
不过现在……
他有了素香加持,没有以前那么迫切需要无根水。
陵扶陌的花是一朵银骨,花心为蓝,花瓣淡色遇水透明,露出纹路,故为银骨,瓣尖微微内扣,蓝白色花蕊中似有一团荧光,每晚子时飞出散成一个个小亮点吸收素香之气一个时辰,而它就是泡在富有灵气的无根水里。
只要银骨所在,皆是禁地。
若子衿远远端详水晶佛手里的银骨,长势不错,小狐狸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也该他命大,才能撑起无极宗,比自己那循规蹈矩温性子的徒儿不知出息多少倍,想到徒儿,若子衿心里又一阵砸吧,也不知那小子这次能不能搞定。
不是若子衿他不想救,而是师傅传位于他时他发了誓,潜心制药,不碰禁毒,要破“锁仙阵”,必碰毒,而且还是人心之毒。
决玄不一样,他没发誓,这次全当给他一个考验吧。
陵扶陌双手抱臂,对他打量已久:“长侍大人有心事?”
“哦,这不是听说古南有种酒叫‘十八沾’,听着心痒,想嘬两口。”咧嘴一笑,挤出面上两坨红晕。
陵扶陌略一偏头,对着旁边一个黑衣人:“你,去买两份。”
黑衣人眉眼压得很低,领命而出,若不是他转身慌乱的眼神,一切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黑衣人前脚从后门离开,正门一男一女,穿着素净,一前一后进去。
三位大人共同执政后,丞相似乎总是有忙不完的事,一件事三位传着看,意见不统一再传着看一遍。
这个恩亲王没少仗着身份故意挑事,他会没有野心?那先皇就不会安排丞相和大将军防他了。
全旭儒没好气的把一本奏呈拍在桌上,嚼烂的事还拿来争论,本相看你拖到什么时候。
“哗啦……”
木门打开,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子慢慢走进,脚步虚晃,似是精疲力尽,一步一个血脚印。
“咚……”双膝磕地,毫无感情,血水顺着发丝、手指、衣角,染了一地。
丞相完全没有抬头的意思,依旧专注恩亲王推过来的奏呈:“今日起,仔细守皇宫流云台。”
跪地之人艰难开口:“是。”嘴角顿时溢出鲜血。
她不过,是一颗棋子,听命便是。
“大人,齐公子和平馨夫人来了。”门外下人禀报。
丞相这才抬头,齐良温这个人留不住,倒也不必结仇,说不定大齐以后东山再起,让沙域忙点也好。
起身,徒留神思涣散摇摇欲坠的可怜人儿。
“大人。”无论旁人怎么诽谤丞相,齐良温心里还是对他心存感激,全贵妃的死对他来说,或许是不得不做的选择。
“丞相大人。”既为庶人,对丞相便要行礼,公主当了那么久,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身份。
全旭儒一一回礼,没有拿捏高姿态。
“不在皇宫,不必拘谨,坐,来人,上茶。”
“大人,齐生跟平馨……”齐良温看向平馨的眼睛充满爱意,后者害羞撇过头不敢正视:“我们成婚后,就要离开古南。”
全旭儒点点头:“离开好。”这话完全出自真心,因为古南的天要变了。
齐良温突然起身对丞相重重磕了个头。
“良温你这是……”
“承蒙大人厚爱,齐生辜负大人期待,齐生有愧。”
“哎……”全旭儒长叹一口气,将他扶起:“人各有命,不强求。”
老实说,全旭儒的确惜才,对他们比对官场同僚完全两幅面孔,到底哪个是他的真面目呢,或许两个都不是吧。
“成亲是喜事,不要愁眉苦脸。”
齐良温不好意思的笑笑:“对,大人说得对。”
“怎么,不打算请本相喝杯喜酒?”
“大人说笑了,大人愿意来,良温必盛情款待。”
转过头,面对一言不发的平馨:“小女以前颇多无知,还请见谅。”替全贵妃向平馨的母亲道歉。
平馨摇摇头:“都过去了。”人已走,此事不必再提。
“好,好,那……恭喜二位,下回来,记得带请柬。”
“一定一定。”
本是件开心的事,可是平馨心里压了许多苦楚,嫁人了,孤孤单单嫁人了。
“喏。”齐良温递过一袋蜜饯:“有心事?”声音低沉,让人舒服。
平馨微微一笑,摇摇头。
不说,齐良温也能猜到:“我尽量请苦竹姑娘、八皇子和九公主参加我们的婚礼。”
平馨捂嘴,难以置信:“你怎么知道?”这是我心里话啊。
“我的夫人,我当然知道。”眼神温柔,似要把人醉在里面。
哎呀,羞死人了街上那么多人,平馨当下抱住蜜饯走得极快,动不动就撩,还让不让人活了。
夏末夜晚,凉意起,虫鸣渐熄,某处楼阁繁多、装饰华美的宅子里,杀机四伏。
热水还散氤氲之气,沐浴完的陵扶陌随意松散青丝,泼墨长发些微晃动,一袭白衣,胸膛微露,极有规律的走线从脖子到锁骨往下延伸到衣里,好不诱人,一双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细细摩挲骨杖,眼眸低垂,刀刻鼻,薄峰唇,浓眉星目,藏在烛光阴影里看不出神情。
想不通,一个这样的人居然喜欢摆弄骨头,暴力美吗?
黑衣人小心谨慎端来“十八沾”,仔细倒上,生怕把酒弄洒。
陵扶陌眼皮不抬,右手两指一并,轻轻搭于杯壁:“酒太凉。”
黑衣人应声,连忙端下去热酒。
再端来,陵扶陌依旧两指一搭:“酒太烫。”
嘿,故意的吧你,黑衣人强忍烦躁重新撤酒过凉水。
第三次端酒,气氛有些不一样,原本把玩骨杖的那个人,姿势慵懒却又似好整以暇,等着他来。
黑衣人偷偷咽了一口口水,除了某人意味不明直直盯自己,他还看不出什么异样。
“本宗主,从不喝酒。”几字极轻,飘在空中。
黑衣人瞳孔瞬间放大,不待他反应,周围瞬间多出十几个跟他一样装扮的黑衣人。
围攻之下,扔翻酒水试图逃跑,可他哪是练家子对手,左突右闪还在包围圈里。
如此境地,只好先撤,黑袍一扯,所有人瞬间围攻而上,待黑袍落地,哪还有什么人。
奇怪,人,凭空消失了。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宗主,陵扶陌懒抬左手,轻轻挥动,示意他们退下。
嘴角微牵,这个人,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