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定于辰时初开始的白玉赤飞宴,因为秀泽夫人的关系往后推了半个时辰,不少人提前到达看台,议论昨天的八卦。
“你们知道嘛,昨天跪着的那个,是陵王现在的王妃啊。”
“据说那个王妃很奇怪,病恹恹,满头银发,一脸清冷样。”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好像因为病生不出孩子,所以陵王不喜她。”
“而且她毫无背景,从小是个孤儿,这样的人当王妃不是给皇族丢脸嘛。”
“这样一比,单姑娘简直完美。”
“就是,昨天秀泽夫人被她气得直接昏过去,好在有单姑娘照顾。”
后到的人不知情况,听了一半连忙发问:“怎么了,昨天怎么了?”
“还不是那个任性的王妃故意气秀泽夫人,不然大宴这会儿早就开始了。”男子注视对面同样八卦飞天的女子,隔着面纱猜哪个好看。
“真的假的,她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你别不信,秀泽夫人就是一个无心疏忽,这个王妃就觉得是夫人怠慢了她,硬是跪到夫人来请,可是没用,好话说尽就是不起,逼得秀泽夫人没办法,给她下跪,天空顿时一道轰雷,天打雷劈,要折寿啊。”
“这个王妃太不像话,老天都看不下去。”周围人皆是气愤。
“不光在金落坞,就是在皇宇,她都没少给秀泽夫人添堵。”
“这个王妃真是,又怪又作,难怪陵王不喜,换做我,我也会把她休了。”
其中一人往后探了一眼,用手肘轻轻触碰正在说话的人:“她来了,别说了。”
苦竹领着茹姐姐从众人面前飘过,面色平淡依旧,看不出神情。
“你看她,跟没事人一样。”
“等着吧,迟早被休,看她还装淡定,你看她的样子,又老又丑。”
“就是,连单姑娘的一半都不如。”
“错,是连我们的一半,都不如。”
几个女子羞答答蒙着面偷笑,王妃的风头被秀泽夫人轻易败得光溜溜,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此时陵扶陌正搂着爱妾站到座位前迟迟不落座,意思显而易见,就是要坐在旁边的苦竹让位,好“恩爱”的两人坐在一起。
“哎哎,你们看那里。”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留一份悄悄看向三人,不出所料,王妃果然起身,不过……
只是起身拉了一下凳子,继而重新一本正经坐回原位,煞有其事整理袖子,拂拂裙摆,两人就站在面前,苦竹连看都没看。
“陵王面前都敢端架子,真是反了她。”
“要不然说她任性呢,别急,她这王妃呀,很快就不是了。”
冷思卿不甘不愿被陵扶陌搂在怀里,以袖掩面,在外人看来像是受到天大委屈,实则暗地窃喜。
陵王几不可查嘴角微牵,依依不舍与“爱妾”分开,尽管两人中间只隔了一个苦竹。
“你们看,陵王的小妾。”
“呦。”其中一个男子色眯眯看过去:“无论身材还是样貌都甩王妃几条街啊。”
“不是吧赵兄,这么远你也能看清她长啥样啊?”
“啧,能被陵王看上的女人还有差?”
嗯,说得也是哦。
“秀泽夫人到!”
啊?还没入座的人一路小跑回到位置,与旁边的人悄悄耳语。
“半个时辰还没到,秀泽夫人怎么来这么早。”
“还用问,当然是放不下大宴,要不是那个王妃,秀泽夫人也不至于生病。”
众人瞧着身份尊贵的人些许憔悴的样子心生同情,当下对现任王妃更没好感。
其实要说憔悴,除了额头围了一圈白布,动作略显虚晃,剩下的与寻常无异,可是才子佳人眼里,他们的秀泽夫人就是可怜,怪哦。
在场所有人自觉下跪行礼,就连太子和陵王都不例外,可偏偏有一个人稳稳当当坐在梨花木椅上,腰身挺得笔直。
“王妃,不得无礼。”单飘飘自认为小声提醒,可是周围的一群人哪个听不到。
“我就不跪了,免得秀泽夫人又把我给忘了。”苦竹自始至终都淡淡看向前方,既然你们都说我任性无理,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吗。
秀泽夫人以手扶额重重跌坐在高位上,好一副伤心失落的样子:“都起来吧。”听声音满是无奈:“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
“夫人,您可不能这么说,这哪是您的错啊。”
“就是。”
某些心直口快的人早已按耐不住,话里话外对王妃表示不满。
“夫人何必这么拼,身子要紧。”
“白玉赤飞宴是喜事,夫人莫要被不懂规矩的气坏身子扰了兴致,不值得。”
“咱们幻虚要什么有什么,何必跟一个外人置气呢。”
渐渐的,众人的话语从安慰变成吐槽,最后有点指责之意,就差指名道姓。
慕关听旁人小声议论,不禁蹙起眉头,陵王王妃的风评在幻虚好像不是很好,据说陵王也不喜,有意要休妻,要不是她跟白芷认识,先前又送过香,慕关真的就信了。
人云亦云,三人成虎。
幻虚一致排外,与鼎香阁合作,往后怕是要吃亏啊。
若是慕关拿下幻虚,家族长辈对此次贸然出行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拿不下……
算了,本就是借着由头来寻人,大不了面壁思过呗。
“多谢大家关心。”说到底,还是咱们幻虚自己人好。
人群突然一阵骚动,原是弦师抱着琴款款而来,向秀泽夫人,太子还有陵王一一行礼。
“让夫人久等了。”不想在外人面前露脸的时候,銮梩皆是以纱遮面,杏色面纱衬得皮肤雪白。
“哪里,今日可要劳烦弦师呢。”秀泽夫人一向崇尚雅事,她自己就能写一手好字,所以对闻名横空大路的銮梩弦师,除了崇敬喜爱还有怜惜,这样的人留在幻虚该多好。
“听闻夫人刚才又有不适,所以銮梩斗胆把玄儿带过来给夫人瞧瞧。”
秀泽夫人欣慰一笑:“有心了,不过……本宫瞧着卿儿姑娘最近食欲不振,甚是担心,神医给她瞧瞧吧。”
食欲不振?冷思卿冷笑一声,我谢谢你。
头戴黑纱的灰衣男子坐在下首处,手捻两根金丝仔细探查,接着在纸上写下几行字,豆子轻轻捧过,举于秀泽夫人面前。
大意为:脉象圆滑,怀孕多月,后面一串是保胎药配方。
陵王离得近瞄了个大概,倒是不意外,她,准备出手了?
秀泽夫人急忙示意豆子收起来,小妾有孕,飘飘恐难顺利坐上王妃之位,得好好想想办法。
“母后,卿儿身体如何?”陵扶陌故意提问。
秀泽夫人借喝茶的功夫很快想了个说辞:“陌儿莫要担心,卿儿姑娘就是体内积瘀,等会儿让神医开几副方子,没大碍。”
许是笔架不稳,毛笔直接滚落于地,蒙面男子急忙去捡。
“我怎么记得卿儿先前疑似有孕,秀泽夫人要开活血化瘀的方子,是要堕胎吗?”苦竹依旧直直盯着某处,说话的语气不咸不淡,但说话的内容不禁让众人有些猜测。
秀泽夫人轻揉额头,做出弱者的可怜:“王妃你也说了,是疑似,神医既然没有诊断出,那便是没有。”
“是吗?”苦竹转头盯着陵扶陌,面色淡然却是不依不饶:“王爷,您说,卿儿有没有怀孕。”
嗯……有意思了,身后站着的茹姐姐一脸吃瓜样。
兮初君听得下巴差点没吓脱臼,冷思卿,厉害啊。
笑笑笑,笑什么笑,冷思卿没好气偷偷白了他一眼。
陵扶陌心里默叹一声,你们两个啊,真不让人省心,说有,便是打了母后的脸,连带銮梩也没面子,再不巧查出男儿身,整件事就两字,笑话,说没有,先前做的戏忘了不成,暗示自己不行怎么行。
正当陵王左右为难之际,那边挂满薄纱的凉亭传来“铮铮”琴声。
“好了,时间不早了,开始吧。”秀泽夫人趁机出声,小妾妄想承王妃位,做梦呢。
苦竹再次将目光放到远处,外人看来,王妃已然败阵,既输身份,又输人心。
海水围绕巨大木台一圈又一圈,时不时有海鱼跃然而出,看台下填满冰块,冒出阵阵凉气,一人面前一碗冰沙,堆得像个小雪山,山顶有红有绿,所有人都没见过,稀奇不已,入口香甜冰凉,还有很浓的奶香,秀泽夫人吃一口便再也放不下。
白玉赤飞宴作为相亲宴,巨大环水木台是每个参宴者展现个人魅力的地方,当然,如果愿意,也可同台表现,只要不触犯幻虚历法,表演什么都可以,吟诗作对,琴棋书画,几乎人人都会,跳舞舞剑一类需要童子功的,几乎都能赢得满堂喝彩,所以那些学得普通的想要出彩的,皆是另辟蹊径,比如:做饭,基本三菜一汤,有鱼有肉,色香味俱全,还是在半柱香内完成,还有做衣服,裁剪缝纫,外行人看来,布料在手里翻过来翻过去,一眨眼,成了,还有刺绣,捏陶土,制银饰,纳鞋底等等等等,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来,如果一人一间铺子,简直是条街啊。
这么好的手艺确定不谈生意?
“夫人,吃些葡萄解解腻。”淡青色顶端一抹红的美人指,颗颗饱满,表面挂满一层水珠,细摸下还有丝丝凉气。
秀泽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只要是单飘飘递过来的东西,没有不喜欢:“这么好吃的冰怎么会腻呢,但是加颗葡萄是再好不过。”
单飘飘会意,将葡萄一颗一颗仔细剥好去掉籽放进秀泽夫人的冰沙碗里。
兮初君对那碗冰馋了很久,暗戳戳示意冷思卿:“你不吃给我呀。”
“知道了。”别戳了,端起碗假装要吃,大袖一挡,悄摸塞到身后迫不及待的手,随即坐正,若无其事。
“勺子,给我勺子。”
不得已,又往后顺了把瓷勺。
兮初君心急火燎刚吃一口,顿时右边一热,一个丫鬟正直直盯着自己。
“看什么看。”当着丫鬟面挖起一大勺,很欠得塞进嘴里。
呼……呼……呼……凉……
“飘飘啊,要不,你也上去表演表演?”秀泽夫人诚心要单飘飘出风头,她好带头喝彩。
单飘飘腼腆一笑:“那……民女献丑了。”
毕竟是秀泽夫人看重的人,会的东西寻常人还真比不了,吹埙,对,没个功力会头晕眼花的那种。
呜咽低沉的声音一出,瞬间一片安静,凉亭里的古筝“嘀玲”没有抢埙的风头,反而配合埙的意境,把众人带入历史长河,那里有人性说不出的悲凉。
所有人都在抹眼泪,却不知为何而哭。
陵扶陌没有犹豫,直接起身离开,若銮梩有意,他能用琴声做任何事,尤其蛊惑人心。
苦竹同样察觉出琴声的诡异,可是听得越久额头越疼,说不出的难受。
“你怎么哭了?”冷思卿怕是在场唯一一位清醒的人。
兮初君一抹眼泪,胭脂晕了大半,嘟囔嘴:“我也不知道。”就……很想哭。
“哎。”冷思卿急忙扶稳苦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事。”苦竹尽量装作冷静。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赫然出现一块米粒大的黑色印记。
一曲终了,秀泽夫人优雅的用帕子拂去泪花,多少心酸事换得今日优,怎么甘心某些人骑在头上作威作福。
“啪啪啪……好,非常好。”一个不愧是自己崇拜的人,一个是自己喜欢的人,两人合作,堪称完美。
“好。”
众人一个劲鼓掌,纷纷叫好。
“埙为地籁,筝为人籁,二者相合,甚为天籁。”
“是啊,单姑娘的埙共鸣,弦师的琴入胜,缺一都不是天籁之音。”
“私以为单姑娘的埙更胜一筹。”
“你不怕弦师的迷粉揍你啊?”
“实话嘛。”
秀泽夫人还在脑中回味:“一曲古朴浑厚,大气悠扬,飘飘啊,本宫果然没看错你。”
单飘飘微微伏身:“谢夫人抬爱。”秀泽夫人这般抬举自己真是有些不好意思。
“哎,王妃,你觉得如何?”秀泽夫人装作不经意往右探去,好仔细瞧瞧某人的洋相。
苦竹面上依旧淡定,缓缓开口:“这样的曲子,十文能听三天。”
秀泽夫人不着痕迹蹙了下细眉,将嫌弃掩在脸面之下。
“呦,王妃的生活可真高雅。”苦竹的话一出,顿时引来颇多嘲讽:“这样的曲子……”女子有意强调“这样的”三个字:“我们还是头回听呢,没想到王妃都听腻了。”
“可不嘛,毕竟是王妃,怎么能跟咱们一样呢,咱们的千金大抵只值王妃的十文喽。”
“没想到,銮梩这样的弦师在王妃看来与市井琴姬无异,究竟是我们错爱了还是我们不懂琴呢?”
“那还用说,像我们这样的身份哪配听得懂琴,就是不知什么样的琴声能入王妃的耳。”
听着众人对王妃讽刺挖苦,秀泽夫人面色才逐渐好看些:“好了,曲子无贵贱,一个人心里想什么听出来的就是什么。”
众人偷笑,秀泽夫人都看不下去,明讽王妃又俗又装,不懂装懂,还十文听三天,搁哪听的咋不说说呢。
“既然大家都表演完,那就进行最后一项,迷丛花落,飘飘。”
“是。”单飘飘从秀泽夫人那接过指令:“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规则,但我还是要再说一遍,女子将自己的信物先呈一遍给大家,随后进入迷宫将信物藏好,男子进入迷宫率先将心仪女子的信物安全完整带出者,可与女子单独见面,若两人情投意合,由秀泽夫人亲自赐婚,赏宅邸一处,店铺两间,迷丛花落,现在开始。”
十几个下人手捧托盘分几路站在看台旁,只要女子出示信物,下人便会高呼:马应之女示菡萏帕,王大民之女示鸳鸯荷包等等,诸如此类吧。
秀泽夫人虽坐得端庄,眼却总是有意无意瞄向淡定的某人,怎么激都不怒,怪啊。
“飘飘啊,要不你跟王妃一起,也去看看。”
“啊?这……王妃已经有王爷,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人多才热闹,也正好趁此机会给陵王和王妃补办一场婚礼,莫让外人说我幻虚怠慢了,王妃觉得如何?”
话音刚落,一个有眼力见的下人捧着托盘早在苦竹身旁候着。
毫无意外。
苦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金镶玉看都没看直接放在伸过来的托盘上。
下人一瞧,立马失了声,忙用眼神向坐在高位上的主子求救。
“王妃这是何意?”
苦竹没有理会,而是转头对着下人:“念。”
下人哪敢啊,恨不得双臂延长捧得远远的,心里那个懊悔啊,啥时候机灵不好非得今天,哎。
“本宫问你话。”你听到没有。
任凭秀泽夫人怎么发问,苦竹表示:呵呵,直接拿起令牌展示在众人面前。
金镶玉哎,外围汉白玉雕刻麒麟图,内嵌字体纯黄金打造,从远处看都掩盖不了贵气逼人,真是又值钱又好看,若不是已有主人,在座的女子谁不馋。
既然你们想玩,不如玩个大的:“这块王妃令牌,无论你们谁找到,持有令牌者就是下一任王妃。”
啊?众人不解,真的假的,莫要拿我们寻开心啊。
“王妃,此事怎么能戏言。”秀泽夫人第一个反对,王妃只能是飘飘。
“呵……”苦竹轻蔑笑出声:“因为我怕死啊。”用脚指头都能想到,你怂恿我去迷阵,不就是在迷阵里好下手吗,我是看起来好欺,但,只是看起来。
“王妃此话可当真?”
单飘飘及时出口,既替秀泽夫人解围又想得到令牌,如果王妃的话为真,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你可以不信。”
旁人梦寐以求的身份在这个女子看来一文不值,简直要把在场的女子鼻子都气歪,私底下骂她各种不识抬举,不过……
这样是不是意味着,除了单飘飘,我们都有机会呢。
“我信。”单飘飘不假思索,只要你敢赌我就敢拿。
哦:“那开始吧。”
“飘飘……”秀泽夫人有很多话说。
“没关系的夫人。”单飘飘轻声安慰:“请相信民女。”
我要赢,光明正大的赢,只有这样才能配上他。
高位上的人不再争执,从手腕上撸下一只凤镯递过去。
下人微微清嗓:“单飘飘示凤镯。”
“哇,凤镯啊。”
“是啊,秀泽夫人已经变相告诉大家,只有单飘飘才能当王妃,咱们没戏。”
“谁说的。”
“呦,怎么,你还想赌一把?”
“难道你不想?”
试问谁不想,苦竹这一招,完全打乱秀泽夫人的计划,隐隐激起众人欲念。
单飘飘欣然谢礼:“请各位转至迷阵前场。”
“哎。”兮初君跟在冷思卿身后,随人群赶往目的地:“你觉不觉得她好像变了,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人总是会变的。”
“可,这才几天啊。”跟换了个人似的。
“我们以前又不认识她,谁知道这是不是她以前的性子呢。”
呃……好像也对哦,兮初君深以为然点点头。
“别想了,赶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