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荷知道汀兰在路上出了意外,整宿睡不着,每天天不亮站在山下等,陈兴而来失望而归。
“师傅,咱们早点回去吧,这个天,瞧着不太好。”若是下雨,上山的路可就难走了。
“你们两个先回,我再等等。”
喜芋悄悄把渚陶拉到一边:“汀兰最近真的没有消息啊。”
渚陶点点头:“重阳谷一事过去半月,我猜他们应该在往这赶吧,至于什么时候到,不清楚。”
“你看师傅,每天为她们祈祷磕头烧高香,保佑她们平平安安,把她们挂在心上,哪像我们,没出息。”
“喜芋,别这么说,她们离开香苑,师傅挂念也正常,你不想吗?”
喜芋张张口,想不想又怎样,她们要是闯出一片天是她们自己的本事,跟自己又没关系,师傅还念她们好。
渚陶老远瞧见一群人……应该是,转到新荷身边:“师傅你看那。”
高头大马,形色匆忙。
“好了,咱们到了。”汀兰刚一下马车,新荷便立马迎上去:“师傅。”
新荷喜极而泣:“好孩子,受苦了。”
忽然鼻头一酸,十分委屈:“只要能再看到师傅,汀兰吃再多的苦都不怕。”
“傻孩子,不哭,啊,让他们跟我们一起上山。”
香苑还是记忆里的那个香苑,只是香苑里的人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人。
“对不起。”汀兰望着牌匾些微出神,她把她带走却再没把她带回来。
“娘娘。”
汀兰悄摸抹泪。
“臣……恳请去济仁庵,探望臣的母亲。”
汀兰默叹一口气,错误的开始,就在这放下吧:“去吧。”
“谢娘娘。”让汀兰误会,南宫哲心里其实过意不去,可身份已定,便只有规矩。
“娘娘不好了。”小雅神色焦急:“小雨发烧说胡话,像做噩梦一样到处乱抓。”
早知道会这样,大意了,命令跟来的随从:“快下山请大夫。”
“不必。”新荷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师傅。”这是何意?
天空几声闷雷,下雨的前兆。
“汀兰,为师有些话要告诉你。”
在汀兰眼里师傅从未如此严肃,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你们在重阳谷,遇见了,对吧?”
师傅说的应该就是那个怪物,汀兰点点头。
“哎……”实在不忍相告:“那个孩子,没救了。”
“为何?”师傅为什么要这样说。
新荷不回答,只是转身盯着中堂一块灵牌,上书:蒲柳先生。
“汀兰,你还相信师傅吗?”
“徒儿当然相信师傅。”
“好,那我们陪小丫头过剩下的时间。”
“师傅为什么……”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雨下了一晚,却让人思绪万千,汀兰独坐卷室,唯有安静让她暂时逃避世俗之扰,带不回彩菊,这次,要带不回小雨了吗。
为何世间总有那么多分别。
山里风大,撞开木窗,吹乱薄纸。卷室架子上放的都是她们以前罚抄过的纸,新荷一直妥善保存,有时候她也会在这里睹物思人。
汀兰一张一张细心叠好,总觉得有些字很眼熟,待细看,不是自己的字迹。翻出袖子里还未来得及给师傅看的苦竹的信,两下对比,着实相像,可是罚抄纸的落款,居然是渚陶!
小雨被绑了一晚上,第二天居然好了,就是这伤口密密麻麻的点依然没有愈合的迹象,问她,完全不知昨晚的事。
“娘娘。”小雅与主子私语:“小雨的病实在太奇怪,咱们要不要……”
汀兰抬手:“好好陪她吧。”
好好……娘娘这是不打算救了。
一大群人围住自己,小雨有些怯生,看到自家主子才稍微展颜。
“别怕。”摸摸她的头:“你跟大家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小雨。”
“咦,这名字应景哎。”喜芋嘴稍快:“你一来,咱们香苑就下雨了,要是有个小金小银,香苑可不就发了。”
渚陶手肘微微触碰,小声低语:“你怎么那么爱财。”
汀兰用眼神示意另一个丫鬟。
“哦,我叫小雅。”
“我叫落霜。”
“我叫渚陶。”
渚陶再次示意走神的喜芋,后者还在纠结小雅小鸭子的问题。
“我……我叫喜芋。”
“你就叫我刘姨吧。”
“你们的名字,都好好听。”长得也好看。
“那是当然,是我们师傅给我们起的呢,你的名字是谁起的?”
小雨低头不语。
小雅比小雨年长许多,在皇宫待得时间长:“我们在皇宫名字都是嬷嬷随口给的,命好的入了主子的院子,主子会赐新名字。”
喜芋不解:“那你们原来的名字呢?”
“进入皇宫,就已经身不由己,哪还有原来,明天能不能活都是问题。”
汀兰忽然有些心疼:“小雨,你想叫什么名字。”
“我……”小雨先是欣喜,接着失落摇头,她是奴,不可僭越。
“别怕,你说什么本宫就赐你什么。”
“钟姚。”说得极小声。
“什么?”
“奴婢原名叫钟姚”
“好,那以后本宫就称你阿姚可好?”
“嗯,谢谢娘娘。”
本是开心的事,可所有人都藏了心事。
“阿姚姑娘,你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跟刘姨提,刘姨都做给你吃。”
“不好吧。”突然这么热情。
“别这不好那不好,要我说全都好好好才好。”
新荷宠溺的睨了一眼喜芋:“丫头,你要是有什么想做的事啊,想要的东西啊,想见的人啊,你尽管说,我们尽量满足。”
小雨觉得有些不对劲,不敢说话。
新荷温柔一笑,让她放下戒备:“别怕,我们都是粗人,只会这样好客。”
“谢谢。”怯生生。
屋子里只剩下主子和小雅,小雨才放下心。
“娘娘,这些人好奇怪。”
“她们也是关心你啊,就像我关心你们一样。”
“小雨,哦不对,阿姚,你有什么愿望吗?”
“好端端的,小雅你干嘛说这些,是不是我要死了?”
“呸呸呸,怎么会,你不是活得好好的。”
汀兰思索开口:“就当我们给你过生辰,你许一个生辰愿望如何?”
高,还是娘娘有办法。
“嗯……这多不好意思。”
“阿姚,你要快点想,不然过几天咱们回宫,谁还给你过生辰。”
说的也是:“其实……”钟姚胀红脸:“奴婢还没有……还没有……”
“什么?”瞧钟姚的样子,是害羞啊。
“她还没有抱过男人。”
“小雅,你……”怎么可以直接说出来,羞死人了。
“之前谁在我耳边整天巴巴说想摸男人手来着,怎么,敢说不敢认?”
原来是这样,汀兰轻笑,钟姚的年纪正好情窦初开,好奇男女之事属实正常,不过眼下,谁愿意抱她而不惹非议呢。
他愿意吗?
“主簿大人呢?”
“回娘娘,大人一早上苍云寺调查流民之事。”
老实说,汀兰还不知该怎么开这个口。
“明天月圆,今天咱们一起做月饼,阿姚姑娘,你要来吗?”
做月饼:“好呀。”
月饼这个东西,一揉二包三摁四敲五蒸六吃,复杂有复杂的做法,简单有简单的做法,想吃什么,往里包就是。
“哎呀。”一个不注意红枣泥滚了出去,钟姚刚要伸手去拾,一只大手从后面把她的小手微微包住。
“既然掉了就算了,我们在包别的。”
这声音:“主……主簿大人。”钟姚激动地一颗心都要跳出来。
其实在南宫哲骑马出现那一刻,钟姚已经动心,谁不喜欢英雄呢,可幻想终究败给现实,他是主,她是奴,她不敢奢求。
南宫哲随手拿起一个模盒好奇打量:“我也想做月饼,阿姚教我可好?”
阿……阿姚,南宫大人何时与小雨这般亲近,莫非,是娘娘……
“是,大人。”钟姚完全糊涂了,自己是在做梦吗?
新荷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饶是嘴杂的喜芋都不敢说半句,一个个有意无意瞄着两人双手相触,甚是暧昧,钟姚可是里面最小的,老姐姐们一个都没碰过男人手,怎么不嫉妒,个比个的酸。
此情此景,落霜不禁又想起那个人,你说会来的,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你跟苦竹到底什么关系啊,她不来所以你也不来吗?
傍晚时分,月饼终于出锅,浓浓麦香甚是好闻。
“大伙也饿了,都尝尝。”刘姨热情招呼。
小丫头们忙不迭选自己喜欢的月饼,自己做的就是香。
“给,小心烫。”南宫哲先一步给钟姚选了一块。
众人瞬间觉得月饼是不是做得太甜了,刚吃一口就牙疼。
“谢谢大人。”可是想用右手去接,却是怎么也使不上力。
脸色突变,往后倒去。
“阿姚。”众人惊呼。
日落了,魔鬼该现身了。
大人的怀里这么温暖,好舍不得啊,小优,对不起,姐姐没能找到你。
几乎没有任何挣扎,钟姚就这么断了气,一切来得太快,让众人傻在原地,这是……回光返照。
“小雨……”自钟姚一进宫便与小雅认识,两人一起走过多年,感情不亚于亲姐妹,钟姚撒手西去,小雅哭得最伤心,她永远都是自己的小雨妹妹,永远。
“她还有家人吗?”演了一场明知是悲剧的戏,南宫哲最后还是不忍心。
“她爹染疾已故,她娘难产,有个弟弟,早些年卖给人家换药钱,不知所踪。”汀兰坐在一旁悄摸抹泪,不是她心狠,而是想给钟姚最后的体面:“明天,把她跟彩菊葬一块,她们以前见过,她在这儿没那么孤单,她胆小,爱耍小聪明,有时大惊小怪,但是她很单纯很善良很可爱,我相信彩菊会喜欢她的。”
这一夜,香苑的气氛很沉重,新荷与刘姨连夜赶制寿衣,济仁庵的尼姑为她超度,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面前转瞬即逝,任谁都受不了。
“谢谢。”
“娘娘不必如此,即便不是娘娘所说,臣也愿意帮这个忙。”略一停顿:“看得出,娘娘重情重义。”
汀兰凄然一笑:“她们对我好,我没理由不对她们好。”
“其实圣上也一样,古南覆国,局势动荡,圣上派人……”
“你说什么?古南覆国?”
南宫哲点头:“已有月余,皇城尽毁,流民逃窜,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忽然觉得与皇帝的妃子议论朝政有些不妥:“臣是想说,圣上派人遣物前去支援,着实难得。”
其实后面的话汀兰根本没有听,满脑子全是苦竹,她怕苦竹也……她不敢想。
苦竹,你要是活下来千万要告诉我啊。
中秋,月圆,人聚,却没想是你走我来。
新荷在彩菊墓冢前放下一盒胭脂:“你旁边的小丫头,年纪小,胆子也小,你在那边好好照顾她。”
“丫头,刘姨不知你喜欢吃什么,随意炒了两个菜,你且吃饱再上路。”
“阿姚,你放心,我会找到你的亲弟弟,让他带你回家。”
“除了小莲和苦竹,大家都在这儿了。”
渚陶说,小莲去了华浓缃,前前后后去了好些信可是一封都没回,真正了无音讯,苦竹在古南皇宫,官家的地她们不敢写信,只听渚陶说汀兰与苦竹还有联系,可究竟怎么样,她们也不知道。
“师傅,别太伤心。”渚陶上前安慰:“苦竹那么有本事,应该很快会来信的。”
偷瞄汀兰,汀兰根本不带正眼瞧她。
一封假信有什么可看。
新荷不怕小莲吃亏,她怕苦竹步入后尘,苦竹很聪明,千万不要被人利用,否则,罪孽深重,万劫不复。
汀兰刚走,新荷趁夜色拿了把木锄,她要赶在钟姚尸变前把她挖出来烧掉,可她终究来迟一步,彩菊旁边的坟竟早已被人扒掉,泥土潮湿,露出一个深坑,叫嚣张狂。
不好,她们被人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