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些眼熟的小荷包出现在孙南枝面前。
这小荷包前一晚才在她面前出现过。
小荷包十分的素雅不显眼,里头却装了一张一万两的银票。
这秦太妃的孙子可真不容易,出门做贼的同时还不忘装上银票。这是随时随地准备着贿赂别人,以准备逃命吗?
孙南枝有一瞬,竟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来。等等,这种感觉向来不属于她。孙南枝赶紧收敛了有些失控的心神,表情仍旧冷冷。
按照此情此景,旁人掏出荷包来,递到她面前,是理应问一句“这是作甚”的。
可孙南枝向来是冷淡惯了的人,今晚与这陌生人说了这般多的话,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是以她压根没有问。
段离燕却像是习惯了孙南枝的作风。这女壮士,冷冷淡淡的,与他倒是有几分相似。
他语气变得诚恳了那么一些:“我不方便在这宫里逗留,追查方禾被害之事,还请女壮士多多留心了。这是一点酬劳,还请女壮士收下。”
孙南枝看着那只小小的荷包。里头是还装着一万两的银票?她自小生活在山谷中,大部分东西是自给自足,还不曾用过那么多钱。师傅以前倒是欠了别人很多钱,但东家替师傅偿还了。后来替东家做事,每月倒是有银钱,可她还暂时用不着,东家便替她存起来了。是以她对这笔钱,根本没有大概的比较。
大约,可以买很多很多的布匹罢。孙南枝唯一有概念的,便是用来做衣衫的布匹了。
不过,她便是不收钱,也会查明方禾之死的真相的。
她伸出手,将小荷包接了过去。
东家曾说过,有时候钱,比虚无缥缈的感情要来得可靠。
她收了钱,眼前这人,应该会放心吧。
孙南枝既收了钱,段离燕朝她深深一揖,利落地转身而去。
孙南枝看着他矫健的身姿消失在暗夜中,再瞧瞧手上的小荷包,忽而诧异起来: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变得多管闲事起来了?
像是从秦太妃拜托她照看冬杏开始。
孙南枝轻轻一挑柳眉,事情竟是越来越复杂了。
方禾虽是大总管,但死后的待遇也没好上多少。秦太妃还能混上一副薄棺,有几个内侍守灵,方禾却是一张草席裹了尸身,兜兜转转的被扔上一辆牛车,预备在天亮的时候,便由人驾着车,扔到汴京城外头的乱葬岗去。
果然是人走茶凉。
处理这事儿的,还是那厚嘴唇的霍内侍与面容清秀的李内侍,以及另外几个向来不吭声的甲乙丙丁内侍。
几人打着哈欠,眼皮沉重,脑子昏昏沉沉的还没有清醒,一股冷风吹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回却是连李内侍脸上都挂了一丝畏惧。
方大总管可是他们内侍中的传奇,说没就没了,还是被人毒死的,这事儿,越来越邪门了。
最要紧的是,接任方大总管职位的,是笑面虎苟亮。
先帝才崩天,苟亮立即攀附上了皇后明灵的大腿。早些日子隐隐的便有取代方大总管的趋势。
这不方禾的死讯才传开来,苟亮只差他身边的心腹过来传话,自己则是面都没露。
几个内侍呆呆的想到了自己的以后。不仅入了宫的女子没有好下场,他们亦如蝼蚁一般。
凄凉!
到底还是李内侍心善,趁着裹尸的时候,给方禾包了一张薄薄的被子,还往被子里塞了一串铜板。
但愿方大总管气运好,遇上心善的人,给他埋了。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天边就露出了鱼肚白。
整座汴京城早在寅时正的时候,做早食的小摊贩以及各式的店铺就开始了一日的忙碌。
万家灯火,炊烟袅袅,一派繁华的景象。
段离燕悄无声息地潜回夏荷间,除去黑色衣衫,重新换回自己的常服躺下时,外间普洱的呼噜正打得震天响。
身体虽然疲累,脑子却是一直像暴风般旋转着。
本以为再也没有消息了,却又冷不丁跳出一个秦家的奴仆。
事情也太巧了。
秦太妃才去了,秦家的奴仆竟又被人毒死。
段离燕想得细,想得复杂。
虽然他将那一万两银票给了孙南枝,但此时在他心中,孙南枝是嫌疑最大的人。毕竟到目前为止,无人可以证实孙南枝的话。
他是用那一万两的银票,来牵引着孙南枝。
假若她真的是诱他入瓮之人,那他便可以将计就计。
段离燕翻了个身,细细地琢磨。
知道他来汴京的人不多,而知道他来汴京的真正原因的,也只有乌铜四人。
他是出了西南府,停留在外面的第一个夜晚,才与四人下达真正的命令。四人虽然惊愕,但到了京城后,还是十分的配合他。
乌铜与普洱,是父亲的人;高山是祖母的人,流水是母亲的人。他能真正信任的,只有他自己。
是以他每晚易装溜出去,是决不能让四人省得的。
在西南王府时,每每有棘手的事情,祖母、父亲、母亲三方有不同意见时,乌铜四人各为其主,自然不能真心实意地为他办事。
他便只能在夜幕降临后,借口要专心读书,所有人等不能打扰他,从而偷偷溜出去办事。
是以白日他是冷酷无情的西南王爷,夜晚却是……咳,夜行大侠……啊不,夜行人。大侠的名头他还不配。
段离燕又翻了个身。
屋中暖融融的,着实比方才在皇宫里吹的冷风要舒服。
段离燕的意识渐渐迷糊,正欲梦周公之际,忽而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来。假若,那女子是清白的,那他是不是可以将她收为己用?
他忽而一激灵,睡意顿消。
那件往事,可是还历历在目,他怎地就忘了?女人可是惹不起的一种生物,他须得敬而远之!
就在段离燕下定决心要远离女人的时候,孙南枝怀里揣着一纸包的羊肉馒头,慢悠悠的跟在载着方禾尸首的牛车后头。
为了行动方便,她在外头罩了一件十分不起眼的深蓝色棉袄子,还学旁人,往头上包了头巾。
棉袄子一穿,怀里揣着热乎乎的羊肉馒头,还怪暖和的。怪不得那些人总喜欢穿裘衣,怀里还兜着手炉。
孙南枝决定,待回宫后,她也寻上一只手炉兜在怀里。
至于那些贵人们穿的宽大披风嘛,就不必了,行动起来太累赘。
汴京城里像她这般为讨生计而早起的妇人不少,而且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头上包着头巾遮挡寒风,以免得了头风。这年头,大夫看病的诊金可不便宜。贫寒人家哪里有那个余钱看病,都是自己到外头捡一些草药,熬成药汁吃了,咬牙捱过几日便好了。
是以如此扮相的孙南枝跟在牛车后头,倒是无人注意。
乱葬岗还怪远的,出了城门还要走上十余里的地。这一路向北,渐渐的到了荒芜的山中。一路上草庐人家越来越少,最后没了路。
毕竟是天子脚下,这乱葬岗虽是叫乱葬岗,却也是有人搭了几座茅庐守着的,假若给上那些人几个铜板,那些人便会刨上一个坑,草草的将尸体给掩埋了。
孙南枝远远的看着那些人将裹着方禾尸体的草席抬下来,与守在那里的人沟通片刻,给了那些人几个钱,便掉头离开了。
这几日天冷,生意还不错,挖坑的人倒也不急,先囫囵的吃了一碗汤面,暖和了身子,这才开始刨坑。
才刚动手,挖了一个浅浅的坑儿,忽而听得一道声音幽幽道:“这尸体,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