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是在乱葬岗做惯了的,冷不丁传来女子的声音,那几个人还是唬了一跳。这乱葬岗向来都是男人来的地儿,忽地凭空冒出一个女子,声音比刺骨的寒风还要冷,猛然一听,还怪瘆人的。
难不成,是含冤而死的女鬼?
姑且就称那几个挖坑的叫做甲乙丙丁挖坑人罢。
甲挖坑人反应快,收了锄头,警惕地看向孙南枝的身影。
今儿的日头却是羞答答的躲在云朵后头,吝啬得连一丝光都不舍得投放出来。
是以,他没瞧见孙南枝的影子。
影子没见,就看双脚。
一双锦面青底,绣着莲花的靴子踏踏实实的踩在地上。
甲挖坑人一颗心踏实下来,目光再往上头看去,与孙南枝冷冷的目光对上了。
尽管孙南枝头上裹着头巾,但一丁点都无损她的美貌。她的头发被裹在头巾中,只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来,娇嫩的脸上柳眉弯弯,底下一双眼眸似是含了万千星辰,曜曜生辉。笔挺鼻子下,是嫣红的小巧樱唇。
甲挖坑人这辈子见过的美女尸体也甚多,但这般活生生的大美女,却还是头一次见。
甲挖坑人望向孙南枝的目光顿时多了一丝垂涎。
其他人也镇定下来,推搡了甲挖坑人一把:“哥,这女子,是绝色啊!”他们原就是些好吃懒做的人,在乱葬岗边盖了几间茅庐,净做些无本的生意。素日里遇上些被大户人家打死了的貌美丫鬟,还要jianshi。如今遇上这活生生的美人,早就垂涎三尺了。假若是大户人家的貌美女子,有侍卫有丫鬟看守着,他们倒还不敢造次。但这女子,孤身一人,这不是让人起欺负她的念头吗。
甲挖坑人挺了挺胸膛,尽量让自己的脸上挤出很有诚意的笑容来:“这位妹妹,这人都死透了,冷冰冰的,你还要他做甚?倒不如让哥哥我,替妹妹暖床。”
暖床?她常睡的床不过是一根白绫,他说要替她暖床?
孙南枝摇摇头:“我不需要你。”
她重复着:“这尸体,我要了。”搬运尸体还得用车子,她目光扫了一圈,看到一座茅庐边拴着一头干瘦的毛驴。
她指了指毛驴:“我需要它。”
她声音虽然冷冷,但是甲乙丙丁挖坑人却觉得很天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姑娘出现在乱葬岗,身边是四个似虎如狼的汉子,这送上门的肉,没有旁的念头那人,大约是个不正常的。
甲挖坑人笑眯眯的,露出一口黄牙来:“妹妹,若是让哥哥我替你暖床,那毛驴,哥哥便送给你了。”
哎呀呀,这美人的脑子虽然看起来有点不灵光,但她的容颜,着实让人垂涎啊。
这人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她可没有闲工夫在这里与他们闲扯。
既然语言上无法沟通,那么……
孙南枝伸出右手,轻运内息,小铁球在掌心上滴溜溜的转。
甲挖坑人哈的一声笑了,声音粗鲁:“妹妹这戏法,变得不错。哥哥给你鼓掌鼓掌。”说着还真的鼓起掌来。
却是不过才拍了几下,就听得“啵”的一声响。
甲挖坑人还没回过神来,就听乙挖坑人惊恐道:“哥,哥,你的锄头……”
甲挖坑人低头去看他的锄头,只见本来无辜的锄头上,多了一个小圆洞。
好可怕!
孙南枝手上的小铁球依旧滴溜溜的转。
她再度指着毛驴道:“借用一下。”
四人的膝盖很软,顿时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异口同声道:“姑奶奶您尽管拿去用!”
乙挖坑人很是机灵,脑瓜子一转,急急起身将毛驴牵了过来,还踹了三兄弟一脚:“快帮手啊!难不成还要姑奶奶亲自动手?”
几人赶紧爬起来,正要齐心合力地将裹着尸体的草席搬上毛驴,可尸体发僵,一丁点都不听话,骨碌碌的又掉在地上,尸体哧溜一声从草席里滑了出来。
还是乙挖坑人眼睛利索,一瞧尸体,脱口而出:“这不是中毒的症状吗?”他嘴巴极快,只多看了尸体几眼,便滔滔不绝,“此人一看便是宫中的内侍,瞧着也有年纪了,细皮嫩肉的,穿的衣衫料子不错,职位定然不低。方才送他来的,也是宫中的内侍……”
竟然还有几分本事。
孙南枝语气轻轻:“中的什么毒?”
乙挖坑人挺了挺胸脯:“瞧这人职位不低,死之前并无挣扎的痛苦的痕迹,自然是主子瞧他不顺眼,赏赐他毒药,让他乖乖受死呗。”
他说完,极快的窥了孙南枝一眼。后者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明明美得像是盛了万千星辰的眸子中,却是冷冰冰一片,骇人得很。
乙挖坑人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姑奶奶,我可没有乱说。”
还是甲鼓起勇气,替义弟撑腰:“姑奶奶,我这二弟,虽然是浑了些,但他爹以前可是仵作,到底是有几分家传的本事。”
乙挖坑人喃喃的:“不过是拾了一点儿牙慧。”
孙南枝语气冷冷:“毛驴我不用了。此人,你们好好安葬了,给他立一个墓碑。他叫方禾。”
几人如逢大赫,赶紧点头:“姑奶奶吩咐,我等自然好好安葬方爷。”
既如此,那她便可以走了。孙南枝正要转身,忽而想起一件极要紧的事来。她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来,扔到乙挖坑人的手上:“酬劳。”这荷包还是她向小战借的。听说,有时候钱财会比武力好用。武力虽然可以镇压一时,但钱财却是会永远吊着人的胃口。
乙挖坑人接了荷包,呆呆的过了一会反应过来,却见孙南枝的身影已然飘出很远。
兄弟四人呆呆的,站在原地,恍惚方才,是做了一场梦。
还是甲反应得快,一把将乙挖坑人手上的荷包抢了过来:“这钱,自然是由大哥保管。”话虽然是如此说,却是将荷包放在鼻下,狠狠地吸了一口,“真香!”
丙丁二人也凑过去,嬉笑着:“这大美人随身携带的物什,大哥可不能独享。”
只有乙,默默地看着渐渐成了小黑点的孙南枝的身影,默默地拾起锄头,挑了一处开阔的地儿,开始干活。他以前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家中还算富裕,却因他一时鬼迷心窍,犯了命案,阿爹阿娘耗尽家财,用尽人脉才将他保了下来。但却是因着这样,哥哥嫂嫂与父母义绝,父母伤心欲绝,竟然双双赴了黄泉。送走父母,家中再无他的容身之处,他也有自知之明,自己从家中出来便再也没有回去。从那之后,每日糊里糊涂过着日子,这一眨眼,竟是也有数年的光阴了。
只是,真的甘心便这样过完一辈子吗?
乙高高举起锄头,狠狠地在地上刨了一个坑。
一阵阴风卷来,夹杂着一股久违的熏香。一双高底的,做得十分精致的云头靴闯入他的视线。
乙抬头,看进一双细长的眼中。那细长眼平静无波映着黄土,只露出一丁点的沧桑来。
“你便是崔立万。”那人的声音柔和,语气笃定。
乙愕然。他自己的名字已经好久没有听旁人叫过了。这人,莫不是官府中的人,来缉拿他的?
那人仿佛看穿他的心思,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轻轻一眯,释放出一些善意来:“方才那姑娘,可好看?”
崔立万不语。孙南枝自是美得动人心魄的。但,那是高高在上的月儿,他够不着。
那人声音柔和,谆谆善诱:“假若,我有办法,能让你靠近那姑娘……”
冷风从远处吹来,带着一股腐烂的味道。
在乱葬岗生活得久了,他几乎都快习惯这股味道了。
崔立万的眼眸忽而多了一丝贪恋:“世上没有白吃的饭,你要我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