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西南府府城自是繁华的。但比起汴京城,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天空飘洒着细小的雪沫子,天气极冷,但路上行人多如牛毛。那些热情的商贩,一眼便瞧出他们是外地人,越发热情地拉着他们,兜售各式各样的汴京特产。
直到在客栈落了脚,乌铜与普洱仍旧瞪着一双惊奇的眼睛四处看个不停。
高山流水倒仍还是一副平平静静的模样。
待进了房,关起门,乌铜与普洱将两个颇大的木箱放下来,而后用特制的铜钥匙打开,露出里头满满当当的东西来。
一个木箱里,分格装着的王府造的盘、碗、筷箸、调羹,甚至还有一不大不小、造得十分精致的银盆。一个格子中,则是王爷专用的文房四宝;另一个格子里,装的又是王爷梳洗的工具。嗯,反正一个王爷日常使用的东西,大部分都装在里头了。
若不是二人坚决反对,王爷怕是连王府的马桶都让他们带一个出来。
乌铜一边收拾一边心道:每次王爷出门,他们都像搬家。谁能想到自家王爷,虽然是堂堂的一个王爷,但其实毛病挺多的呢?王爷有轻微的洁癖,这都不算什么。最最要紧的是,自家王爷对于礼制,那是简直嵌入骨子里的遵守。
乌铜还记得自家王爷冷着一张脸说:“便是出门,也不能失礼。”
是以,原本可以轻装上阵的他们,不得不驾了一辆马车,车上装着两个大箱子,里头装满王爷的私人用品。而他们四人的东西,却是胡乱地打包成一个大包袱便了事。说好的不能失礼呢?他们也是王爷的门面啊。
扯得太远了,乌铜赶紧将心神收回来。
其实若是这次不带这些东西,他们到达汴京的日子大约比如今要提前二三日。
另一个木箱,不消说,自然是王爷的衣物了。
里头有先帝赏赐的王爷衮服与头冠。这些衣物,王爷是打算面见弘帝时穿的。不过,王爷能光明正大地见到弘帝吗?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段离燕有些不适应汴京的冷。
他如是这样想的时候,整个人正泡在浴桶里泡着。
不得不说,泡澡是缓解疲劳的最好法子之一。
他们住的客栈,是一间叫做天下居的客栈。占地颇大,甚至有高楼高耸入云,叫做什么云溪间的,听说里面的东西美轮美奂,便是天上的神仙见了,也要咋舌不已。汴京城之繁华,西南府的确望尘莫及。
他这一趟出来,的确也有私心。
文人骚客那些游记看得多了,便不由自主地生了向往之心。天下之大,他不能坐井观天。这段日子一路向北,虽行程匆匆,倒也大开眼界。俱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此话果然不无道理。
只是做了那王爷或帝王,却是少了文人骚客的自由。
文人骚客大可以拂一拂衣袖,翩然而去,但他们,却是不能随便离开那座城。
段离燕将整颗脑袋浸泡在水中,享受着窒息一般的快意。
仍旧是乌铜的声音:“燕爷,高山回来了。”
高山奉他的命令,去探大内城的深浅。
段离燕从水中钻出来,水珠从俊秀的脸上滑过:“穿衣。”
乌铜屏住呼吸,拿了干净的帕子,替段离燕擦拭头发。
普洱则小心翼翼地替燕爷穿上柔软的里衣。
段离燕面无表情,趿着用金线绣着云纹的鞋子,站在柔软的地毯上,微微张开双臂,任由二人折腾着。
他生来便是尊贵的世子,西南王府已经累积了十代,有些讲究,是牢牢地刻在人的骨子里的。
乌铜与普洱都是王府中的世仆,自小便服侍在他身旁,是以年纪虽轻,那些讲究的细节,却是毫不马虎。
待年轻的王爷穿上熏过香,在烘笼上烘得暖暖和和的玄色大氅,在柔软的暖榻上坐下,普洱恭敬地上了煎得浓浓的普洱茶。
普洱茶特殊的香气缭绕在室内,年轻的王爷腰肢挺直,整个人猛然一看去虽然十分儒雅,可脸上仍旧是冷冰冰的表情。
高山恭敬地立在他的右手下方:“禀燕爷,大内城防守甚严,比起属下之前打听到的,要多上一倍的防守。”
段离燕听着,没有任何的回应。
高山也习惯了王爷的行事风格。
他顿了一下又道:“属下费了一些功夫进了大内城,本来是要从御厨房那不起眼的角落,进皇帝所在的含元殿的。却是在御厨外,遇上了一个身手极好的女护卫。”
“属下与那女护卫过了不下百招,竟是没有丝毫的胜算。”
段离燕的浓眉轻轻一挑:“女护卫?”他这句话并没有鄙视女子的意思,他们西南王府也豢养着不少身手了得的女护卫。但高山武艺高强,竟然不能打过那女子……他模模糊糊的,对那女子起了一丁点的好奇。
高山的脸上露出些愧色来:“是以属下没有机会,进得含元殿。”
段离燕并不怪他。
王府向来有一条十分重要的规矩:无论什么时候,人命才是最重要的。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不过,高山没法见到弘帝,他就少了一成的把握。
只能用另外的法子。
段离燕的眼皮轻轻敛了下来,这是要高山退下的意思。
高山忽而又迟疑道:“那女护卫容貌姝丽,属下斗胆猜测,她如此忠心地守在姜国皇帝的殿外,约是皇帝宠爱的妃子。”他们西南王府,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位武艺高强的妃子,曾为了那一代的王爷四处征战,立下汗马功劳。
宠妃在这极寒的天气,在殿外护卫着皇帝?
段离燕眼皮倏然抬起,眼中冷光四射:“她的身份,你可证实了?”
高山方才一说完,其实便后悔了。
他们家燕爷,向来对捕风捉影、尚没有证实便四处散播谣言的行为十分厌恶。
高山一惊,他怎地会有那样的念头呢?
或许,是那位女子的样貌,着实太过美丽,才叫人容易误会。
段离燕淡淡道:“下次莫要胡乱非议。”
高山肃然:“喏。”
被定义为姜弘宠妃的孙南枝,在避风的偏殿中,舒展着自己柔软的身姿。
她穿着一身从尚衣局库房里拿出来的暗红色胡服,更是衬得她英姿飒爽。胡服里絮了不厚不薄的棉花,穿上却丝毫不见臃肿,还能保暖,很是适合她这种飞檐走壁的人。
进宫蹲守好些日子了,孙南枝对整个皇宫各处的功能了如指掌。
而后得了一个结论:这些住在皇宫里的人,可真是可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