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花与乌铜一样,是家生子。只不过,豆花的阿娘早些年没了,豆花的阿爹又续娶了后娘。乌铜便是在豆花黯然神伤的时候靠近的她,顺道在豆花最天真无邪的时候,掳了豆花的心。
前些年一直娇娇憨憨的豆花,忽地在这两年身段抽条,竟是要比乌铜还要高了。豆花不仅身段抽条,便是连圆圆的脸蛋儿也开始变得有了好看的轮廓。
原来心思单纯的豆花,忽地眉眼间多了一丝稳重。
此时晨光微露,林间鸟儿轻啼,有位佳人,身姿款款,从花间起身。她提着精致的篮子,穿着王府内高等侍女的青绿半臂,显得身段窈窕。
她一眼便瞧见了乌铜。
久别的情人独处,理应你侬我侬,卿卿我我,胡诉衷情。可豆花此时看向乌铜的眼神,却是冷冷淡淡。
乌铜才不管豆花是不是冷淡,他只径直朝豆花走过去,不管不顾,一把抱住豆花,将自己的脑袋埋在豆花微香的颈中,嗅着许久不曾闻到的熟悉味道,长叹一声:“豆花,我好想你。”
豆花身子僵硬,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
乌铜抱了须臾,才觉察到豆花的不对劲。
他站直身子,与豆花面贴面,浓重的鼻息直拂她:“豆花,我们成亲罢。”
僵硬的豆花终于有了回应。她纤长浓密的眼睫毛轻轻向下垂着:“乌铜,我们不可能了。”
这句话,宛若惊雷。
乌铜愕然地看着豆花:“你在胡说什么?是不是我离开得太久,你生我的气了?还是你那后娘,又拿你出气?我寻她算账去。”
说着便要作势走。
豆花只瞅着他,也不吭声。
乌铜无可奈何地搂着豆花:“我们的事,王府里人人都省得,而且我爹早就向老王爷提过了,只要你答应下来,我们便能即刻成亲。你以后便是我的人,再也不用受那女人的气。”
他话音未落,豆花的眼泪就簌簌落下。
乌铜更慌了。他不过才离开两个月,怎地豆花就变了。
他拭着豆花的泪,要亲吻她的脸颊,却被豆花轻轻的躲开。
她哭泣着:“你别管我。”
乌铜拢紧她,一点都不让她退缩:“豆花,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我做得不好?”他痛苦地嘶吼着。
豆花被他钳着,半分动弹不得。
从不远处的树林间,有人交谈的声音传过来。
豆花使了吃奶的劲儿挣脱他,一张俏脸红通通的。她一双眼满是悲伤地看着乌铜:“乌铜,是不是这辈子,你我就只是王府中的奴仆?甚至我们的儿女子孙,以后也是受人差唤的奴仆?乌铜,你甘心吗?我,我,不甘心。”
她急速地说完,拎着篮子,抄了小道,钻进浓密的林间,不见了。
乌铜呆呆地站在原地,被她方才的那番话给震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
有人过来了。
是府中巡逻的士兵。
领头的是乌耳,是乌铜同宗的兄弟。只不过,乌耳的阿爹早年向老王爷请求参军,虽然年迈之际还是一名小喽啰,但他的儿子乌耳却力大无穷,子承父业后很快崭露头角,经过这些年的摸爬滚打,已经是一名低阶的武官了。去年更是得了段离燕的钦点,进王府来做巡逻护卫军的首领。乌耳得了段离燕提拔,做起事情大多时候是亲力亲为。
身强力壮的乌耳,穿着军服,瞧起来是比他要雄壮威武一些。但哪有如何,他可是王爷身边的亲信,王爷身边的亲信,那也是朝廷给发的俸禄呢……
但,亲信吗?乌铜忽地不敢确定了。自从小程儿与孙南枝来到王爷身边之后,他们的地位明显下降了。这阵子,其实他自己一直在左右摇摆。
乌耳远远的瞧见乌铜,正要向乌铜打招呼,却见乌铜一扭头,人就不见了。
“咦?这小子!”乌耳是个武夫,大大咧咧的,见状也很不在意。
乌铜自是要去追豆花,但豆花许是铁了心要避着他,竟是走得飞快,乌铜追着豆花,不知不觉的就回到了自己家附近。却是阿娘恰好从屋中出来,瞧见他,分外的高兴:“阿娘还以为你跟着王爷忙查案,今儿回不来呢。快快进屋,阿娘今儿恰好做了你最喜欢的面线呢。”
西南府人最喜欢吃各种各样的面线了。
乌铜阿娘做的尤其好吃。
乌铜却是有些纳闷:“阿娘,你怎地省得我在忙着查案?”昨晚白霜霜才死,按道理,这消息还没有那么快传到他娘的耳中的。
乌铜娘正端着面线,闻言怪异的看了他一眼:“啊呀,自从两年前,你就日日的跟着王爷在查案子,天天忙得不归家。”她将面线放下,却是压低了声音,“难不成你从来没有听说吗?王爷身上的煞气越来越重了,只要他还做王爷一日,死人的案子,就没完没了。别人都说啊,这王爷,是煞星下凡。”
乌铜这下,是真的愕然了。
他们西南府,向来是个信奉鬼神的地方,煞气邪气什么的,尤为颇以为然。
但万万没想到,身为西南府城的最高统治者,竟然被冠以煞星的名号。
面线散发出独特的香味。
乌铜却是顾不上吃,拉着他阿娘低声又肃然的追问:“阿娘是从哪里听说的。”
瞧见乌铜一脸的肃然,乌铜娘才发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明明那人告诫过她,不许说与旁人听的。她猛地捂进嘴巴,将脑袋晃得像拨浪鼓。
乌铜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敛着眼皮,神情又冷又硬:“阿娘,这样的话,你最好不要再说了。否则,我们一家,死无葬身之地。”
乌铜娘却猛然放开掩住嘴巴的手,用十分急促的声音低声道:“那人说了,王爷早就身患重病,不日将薨逝!儿啊,趁着王爷还没……你得早早替自己打算!”
孙南枝这一觉,并没有睡多久。
终究是练武之人,时刻保持着警惕。
白净净猛然醒来,坐起身大口大口的喘气时,她就醒了。只不过没有动弹,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此时天色已大亮了,薄薄的阳光透过纱幔投射进来,一切都孕育着新的希望。
却听得白净净翻身下床趿鞋,迟迟疑疑的从睡房走出来。
而后,与她的双眼对上了。
白净净的双眼一亮,扑将过来:“小枝,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地不到床上去睡?咦,对了,你的伤口可还疼?”白净净吱吱喳喳,好似一只早起吃了虫儿的小鸟,鸹噪个不停。
孙南枝仍旧一动不动:“我睡这里便好。”
白净净也没再劝她,她趴在美人榻边,神色郁郁。
“方才,我做了个噩梦。梦见阿格到我家去退婚……”没心没肺的姑娘,最担忧的,便是这件事了。
“我来王府好些日子了。阿格……定然是听说了……是以才退婚……”白净净一张平庸的圆脸,因为多了一丝愁云而变得生动起来。
孙南枝默默的听着。
白净净这是,要她安慰?但她向来不会说安慰的话。
但不说话,好像又怪怪的。
是以她开口道:“若是他不信任你,那样的丈夫,不要也罢。世上的男子,多得是。”
听得孙南枝如此说,白净净脸上的愁云更惨淡了:“我生得不好看,阿格向来对我也好……”
她犹豫着:“小枝,王爷如此看重你,要不然你与王爷说说,放我回白家堡罢。小枝,我不像你,我们这种普普通通的姑娘,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嫁一个好夫君,生几个娃娃,这辈子就圆满了。”
普普通通的姑娘?孙南枝疑惑不解的看向白净净:“我与你,有什么区别吗?”不一样都是女子?只不过,白净净喜欢嫁人,而她喜欢练武而已。至于生孩子……呃,好像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白净净:“……”合着小枝是一点都不了解她强大的优势啊!
她不大的眼睛猛然睁得老大,突然就兴奋了:“小枝,你长得美,身段窈窕,武艺又高强,这,这,若是个男子,都会想娶你回家的罢。”
比起白净净的兴奋,孙南枝冷冷淡淡:“可我对那样的生活,一点都不感兴趣。”
白净净的热情一下子被打击了,然而还是锲而不舍:“可是,小枝,女人这辈子,最后的归宿都是要嫁人生子的。否则,别人会说你是怪物。”
这样的话题无趣又无聊,孙南枝决定不再理会白净净。她正要闭目养神,忽地见白净净的圆脸又涨得通红,她一脸窘迫,声音小小的道:“我的癸水,似乎来了……”
这王爷住的地方,却是连一个侍女都没有,她得向谁问月事带啊?都怪自己,出门前竟是忘了拿月事带。
癸水?什么是癸水?来了是什么意思?
孙南枝面无表情的看着白净净,白净净突然很不好意思地问她:“小枝,你以前来癸水,这月事带……”
月事带?什么是月事带?孙南枝照旧面无表情的看着白净净。
二人互相看着,忽然空气有一丝的凝固。
最终还是白净净打破的沉默。她分外犹豫的看了一眼孙南枝,将心中的猜想缓缓说出来:“小枝,你不会,还没有来过癸水罢?哦,这癸水,也叫做月事,或是小日子……”或许是别的地方的叫法不同呢。
孙南枝照旧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虽然没说话,但答案却是笃定的。
什么癸水、月事,小日子,她不曾听说过。
白净净羡慕了。这女子一般在十二三岁的时候便会来癸水了,比如她,在过了十三岁生辰不久,癸水便来了。凡是她来癸水那几日,就要放怪不方便的月事带,还要在床上躺几日,分外的麻烦呢。不过,阿娘说了,这癸水,若是迟一些的,十六七也会来了。嗯,大约是小枝年纪比她小,是以才没来?
她还没有问过小枝的年纪呢。
白净净小心翼翼地问:“小枝,你今年多大了?”
这话题怎地从什么癸水就转换到了问年龄呢?
孙南枝冷冷的回答:“十八。”
白净净震惊了。小枝十八了,但是竟然还没有来癸水!那,那岂不是,倘若小枝嫁人嫁得早的话,便一直都不会生孩子?小枝,是自小吃得不好,是以癸水才没来吗?
但白净净看着乌发如云、肤色洁白、身段窈窕的孙南枝,又想起之前小枝一直在熟练地啃各种各样的肉,再想起小枝的一身武艺,无论怎地看,小枝都不像吃得不好的样子。
可小枝的癸水,怎地还没有来呢?
比起她如今急需的月事带,白净净更操心的,是孙南枝的身体。
她一脸郑重,语气深长地道:“小枝,你得寻个大夫,调养调养身体了。”
孙南枝一脸的面无表情,终于变成了疑惑。她的身体好得可以打死十几头牛,怎地还要调养身体呢?
癸水汹涌而来,白净净也顾不上孙南枝了,自己出门去寻小程儿。
段离燕她自是不敢寻的。小程儿的那副模样,倒还是可以说一说。
美人榻上,被白净净说得一脸迷糊的孙南枝总算松了口气。
什么癸水,月事带,通通都一边去。
她喜欢安安静静的待着。
伤口已经不疼了,她起身下榻趿鞋,站在大开的窗户前,闭目凝神片刻,顿时神清气爽。
她喜欢西南王府。原因无他,只因西南王府里,种植着各种各样的树木与花草。这样的环境与山谷很像。
风轻轻的吹进来,薄薄的阳光柔和地笼罩着她曼妙的身姿,如瀑的乌发轻轻的垂着,柔软的裙摆随着风不停晃动。孙南枝不由自主的,伸了个懒腰。
嗯,甚是舒服。
段离燕进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