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眼神一改往日的冷静,罕见的黯了黯。
还带着些许幽深。
不过,他强大的自制力还是将这微小的失控给扳回正道上来。
“可是歇好了?伤口可还疼?”
他开口问道。
声音却不自觉的,带了一丝暗哑。
孙南枝一滞!而后是分外的懊恼。她竟然又没有听到他的气息!可恶,王爷的气息,竟是隐匿得越来越好了。
她若无其事地放下手,半转过身,微微侧着头,看向段离燕:“我伤口无碍了。”其实还有些隐隐约约的疼,但她都能忍受。
她娇柔的面容沉浸在薄薄的晨光中,柔嫩的绒毛沾着金黄色的阳光,此时素日里有些冷的面容带着一丝不自觉的懊恼,流露出几分娇憨来。
他的喉咙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
却是微微的蹙了眉。他到底怎么了?怎地最近总有些不自觉的动作?
段离燕回过神来,语气淡淡:“既无碍了,用罢早饭,我们便出发罢。”
似是心有灵犀般,孙南枝的眉头挑了挑:“张济可是查到了一些眉目?”
段离燕点头:“是有一些眉目。且他听说你受了伤,特意给你炖的蹄膀。”他是有些想不明白,受了伤,还吃这么油腻的,适合吗?
孙南枝听说是张济亲自给她炖的蹄膀,忽地有些雀跃起来:“好。”
算起来,她已经有好几日没吃过张济做的饭菜了呢。如此想着,牙齿竟然有些痒了。
看着她有些罕见的雀跃的面色,段离燕忽地闪过一个念头来:会炊饭的男子,是不是更容易得到女子的芳心?
他忽地有了一种要去灶房里瞧一瞧的冲动。
幸好,他仍旧是冷静自持的王爷。炊饭什么的耽误功夫的粗活,还是留给张济好了。他到底是日理万机的王爷,很忙的,无瑕去研究如何将一个蹄膀炖煮得筋道又不失美味。
他收敛起念头:“早饭很快便送过来,用完早饭,在门口汇合。”
孙南枝没等多久,张济就亲自送早饭过来了。
被段离燕收用之后,张济浑身的气质忽地变了。以前他身上总是若有似无的藏着一丝他并不自觉的浮躁,如今那丝浮躁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的张济,往那儿一站,像一根铁柱子。
铁柱子张济,为了感谢段王爷的知遇之恩,还顺道给段王爷多做了一份早膳。
一份香喷喷的他新学的菌类素米线。
用各种可食用的菌类熬煮成汤底煮出来的米线,香味四溢,一点都不逊色于孙南枝的早膳。
张济道:“都是我亲自挑选的食材,亲自清洗、升火做出来的,亦已经亲自试过了,王爷请放心。”擅下厨的人,一见到西南府的米线便如饥似渴的学会了,并且翻新了花样。
段离燕端坐在桌旁,默默地看着那碗份量分外精致的米线,以及旁边堆积得满满当当的馒头、饺耳、鸡汤,以及弹性十足的蹄膀。
他在张济心中,宛若一个精致的小姑娘,而孙南枝则是一个食量巨大的粗汉子。
总觉着,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幸好在尝了一口之后,他便觉得,值得了。那味道,分外的浓郁与鲜美。汤汁中,仿佛集齐了天地精华,吃上一口,便唤醒了所有美好的回忆。
只是吃过之后,他方才那荒谬的念头又升了起来。
食色性也。倘若一个姑娘因为饭菜做得好吃而爱上那个做菜的人,倒也不出奇。
他瞥了一眼正捧着蹄膀,啃得津津有味的孙南枝,忽地觉得口中的米线,没有那么好吃了。
歇息过后,吃饱喝足的孙南枝,又精神奕奕了。
高山与流水守在白净净与她住的屋子外,见到他们一行人,恭敬行礼:“王爷、孙侍卫。”跟在后面的张济,忽地咂摸出一些特别的味道来。这高山流水,对孙南枝的态度,似乎比对王爷还要尊敬啊……咳咳,看来二人是受过孙南枝的暴揍吧。
屋中仍旧留着打斗的痕迹。
打造得特别精巧、没有任何印记的箭散落在地上,竟然有上百支那么多。
段离燕拈起一支箭,细细地端详着。这些箭的箭头竟然全是用精钢打造而成,锋利异常。当今世上的冶炼精钢的手艺还不纯熟,每年锤炼而得的精钢数量少得可怜。便是他们西南军用的箭的箭头,也都只是精铁而已。这样用精钢打造而成的箭头,锋利程度自然是精铁制成的数倍。他眼神微微的缀了些冷意,这些畜生,竟然不惜用上百支难得的精钢箭来袭击南枝。
看来,那些人很是了解,孙南枝对他的重要程度。
张济也拈起一支,道:“我倒是在汴京中见过这样的箭头,但仅仅见过一支。”
孙南枝俯身,将那张欲捕罗她与白净净的网拾起来。
这张网,网丝极细,韧性却极强。昨晚她便已经见识过了。此时网丝在日光下,散发着幽幽的金光。
张济也凑过来,倒抽一口冷气,惊呼道:“竟然是天罗地网。这天罗地网,向来只是存于传说中,没想到今儿竟然亲眼看到了。”
他此时看向孙南枝的眼中盛满崇拜:“这些人用了这等武器与手段,孙侍卫却仅仅受了点轻伤,孙侍卫的武艺,果然高强。”
被人夸赞武艺高强,向来是孙南枝很习惯的事。不过,如今张济可不是旁人,而是能做一手好菜的厨子。
是以她想了想,缓缓道:“谢谢。”
还真是……不谦虚啊。
段离燕冷然的开口:“张济,说说你的收获。”
张济被王爷冷冷的眼风一扫,脊梁不由自主的直了直:“回王爷,属下率兵,随着那些人一路跟到了西南府城外的山林处,在那处山林里彻底失去了他们的踪迹。虽然失去了他们的足迹,但……”
他小心翼翼的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来,再从荷包中掏出一根细细的线来。
那根线,原来是白色的,此刻有一半,仿佛被血迹浸泡过,染成了黑红的颜色。
张济细细地搓着线,满脸的憨厚:“属下细细分析过这根线后,得出一个结论。”
“这线,是羌族妇人纺的。”张济仍旧笑得憨厚,“家中老丈人家,原是开布庄的,属下也有过一点心得。”布庄都被他变卖了,能没有心得吗。
段离燕伸手,接过那根线,亦细细地搓了搓。
半响后冷冷的附和:“张济说得没错。但是也不排除,是那些人故意留下的线索。”如此大规模、有谋划的暗杀,不可能会留下这么显然的痕迹。
这倒也是。张济默默的点头。
孙南枝在一旁,幽幽的开口:“是何人袭击的我先不提,只是,王爷,你这西南王府,防守怎地这般儿戏。旁人来去匆匆,仿佛自家一般。”她说这句话时,完全忘了自己曾在姜国的皇宫中,像逛自家院子一般的生活了许久。
她话音落下,周遭微微静默了一下。
高山流水在外头,眼观鼻鼻观心。
西南王府的奴仆们,各有其主,王府的防守,能不松懈吗?况且,王府占地太大了,有山有湖有树林,身手敏捷的人很容易在暗夜中就翻进来。按照昨晚打斗的剧烈程度,那些刺客的身手,可能并不亚于他们。
还真是可怕啊。便是这样身手了得的众多刺客,竟然还干不掉一个孙南枝。
高山与流水,心中对孙南枝又多一份敬仰。
段离燕并没有正面回答孙南枝。而是缓缓抬头,看向日头升起的地方。
阳光刺目而明亮。
他缓缓道:“此事,倒是一个整治的由头。”
他说完之后,顿了一顿。
屋中的人都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除了始作俑者孙南枝。
她漫不经心地拾起一支箭,看了一眼外面,便走了出去。她记得,昨晚她可是将几个匪贼给打伤了。张济负责追踪,高山流水负责看守,那么,此时外面,应该还留有痕迹。
外面树木葱葱郁郁,高大的树木多不胜数。
孙南枝一直走到二十余丈外,才停止。这一处的树木并不是那么密集,许是因为仆人的勤快打扫,不管是石径小道,还是树木的枝桠,都分外的干净与整洁。什么明显的痕迹都没有。
这里,竟然被人打扫过了。
看来这一场刺杀,是里应外合啊。
孙南枝微微垂下眼帘。
想要她的命?哼,她的命,可长着呢!
她拿着那支箭,又折身回了房。
屋中,段离燕还没有说如何整治西南王府的防守,孙南枝主动请缨:“王爷,此事,便由我来做罢。”
好像是在等她主动请缨一般,段离燕答应得飞快:“如此甚好。”
张济眨眨眼,心中有些疑惑。
忽而听得段离燕道:“不过,在此之前,府中各阁各院的主子与下人,以及巡逻的卫兵,你都得先见一见,在心中有本帐。”
噫?她见他们作甚?她只要走几圈西南王府,看见可疑的人与事,便揪出来,不就行了?
当然不行。
段离燕看着她,一脸的郑重:“冰冻三尺,并非一日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