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铜一怔愣。
王爷的语气太过冰冷,他竟是不敢应。
明明,这是好事。
王爷千里迢迢来汴京,不就是为了寻秦家的后人吗?如今那秦七郎很有可能是秦家的后人,表现还如此出色,王爷为何不高兴?
屋内的气氛凝结起来。
外面的风声呼呼作响,一场大雪,漫天飞舞。
有人带着满身的风雪站在夏荷间外,态度恭恭敬敬:“燕爷,属下回来了。”
是高山。
高山微微躬着腰,说着细细打听到的消息:“……那秦七郎的先祖,乃是几十年前从河原府过来投奔秦家的旁支。约莫一百多年前,秦七郎的先祖,与汴京秦家的老祖宗,是宗亲。”
宗亲,那与自家王爷,便是很疏远的关系了。
“如今河原秦家这一支,倒是还残存着几个人。一个便是居住在秦家老宅的秦有德与他的孙儿秦淮安秦七郎;而另一个,是秦有德嫡亲的侄儿秦良明。”
“那秦良明虽是秦有德的侄儿,可如今在汴京城,却是各居一方,早年发誓老死不相往来。只是秦良明如今年老又无后,隐约是想打算让秦七郎替他送终,还打算助秦七郎成亲,那秦有德却是不愿,只要秦良明一上门,便将他打出去。”
乌铜目瞪口呆。
这高山,怎地比他打听得还要清楚?
高山仿佛知晓乌铜的想法,给了乌铜一个得意的眼神。以前乌铜总是嘲笑他是武夫,不懂得用脑子,嗤,这世上又并不止他一人有脑子。
事情已经很明了,此秦家,并非那秦家。
若是王爷心善,认下这一门亲戚也可以的。但不认,也没有关系。
段离燕轻轻地拢了拢大氅:“乌铜取一百两纹银,送与秦七郎,祝他新婚大喜。”
“是。”
一百两纹银,可以娶得娇妻回,还能体面地办完婚礼,王爷也算是心善了。
乌铜怀里揣了银票,赶上高山:“嗳,上哪打听的?”
高山睨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嗳,这里。”
“嗤。”乌铜轻轻的,打了高山一拳,“竟然还卖弄起关子来了。”
高山憨憨一笑,果真没理乌铜,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这汴京城的雪,还怪厉害的。他的肩头全都湿透了,得赶紧将衣衫换下。
普洱也被打发下去,屋中只剩段离燕一人。
段离燕当然省得高山是如何打听到的。
自是有心人引着高山,寻到了秦良明。
从那马推官一进茶楼,再到秦七郎出现,似乎一切都水到渠成。
像是有人在背后推动着一切,将秦七郎推到他面前。
那人像是熟知他的秉性,最喜欢像秦七郎这种风骨傲然却又落魄的读书人。若是秦七郎入了他的青眼,他很有可能会将秦七郎带在身边,作一名幕僚,从此能左右他的思想。
倘若他不接受秦七郎,说不定还有秦八郎,秦九郎。
可他偏偏在此时,不想如别人的愿。
他的眼皮轻轻垂下来,目光落在矮桌上的物件上。
矮桌上放着祖母喜欢的书籍,他常用的纸砚笔墨是母亲送的,一方黄玉雕刻成狮子的镇纸是父亲送的。
每一个亲人,都想在他的身边留下自己的物件。
唯有落在纸上的字迹,是他自己练的。笔锋冷峻,像他的人设。自从他七岁起,参透了只有与亲人保持距离,才能做自己。
他自是省得他的亲人都是慈爱的,都想让他往他们所期盼的路上走。
外人都道他年轻有为,可只有他自己省得,若是他一个不慎,便会成为提线傀儡。
若是有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可用之人……
段离燕罕见地微微一叹。前方还有很远的路要走,而他孤独又必须坚毅。
外面风雪交加,天下居的格局素来设计得巧妙,站在落地长窗前,可以看到鹅毛大雪不断地从天空之上翻滚下来,随着风,蜂拥在地上,将地面染成一片雪白。
段离燕一动不动地站在落地长窗面前,面无表情,宛若一尊雕像。
一个戴着风帽的身影艰难地穿过风雪,挽起一个略显魁梧的人的手。
竟是,那喜珠与廖大。
廖大小心翼翼的护着喜珠,二人相互依偎着,渐渐消失在风雪中。
段离燕照旧面无表情,微微上挑的眉眼却悄悄的出卖了他。
风雪大,正巧歇觉,而后晚上做贼,啊呸,去舒展身骨。
他竟然迫不及待的想见孙南枝。
而后验证一下,他方才做的那个梦会不会成真。
段离燕忽而一怔愣,他什么时候,竟然相信这些子虚乌有的玩意了?
大约,他是觉得孙南枝的行为直来直去,用不着勾心斗角的,很容易便让人猜出她的想法罢。
毕竟,整日猜测旁人的行为,是很累的。
以前他是瞧不起纯粹的武夫的,觉得他们直来直去,很是粗鲁,如今却是觉得,与这样的人相处,未尝没有好处。
段离燕正又要叹一口气,忽而听得普洱恭敬道:“爷,该用晚膳了。”
皇宫,安息殿。
秦太妃的棺椁,竟然被人打开了。
还有两个内侍,正用青布裹着口鼻,也不嫌臭,戴着手套,在秦太妃的棺椁中翻来翻去。
孙南枝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们后面,二人竟是丝毫没有觉察。
之前她放置的那些供品,除了被老鼠叼走外,还有被人刻意踢掉的痕迹。
被老鼠啃得只剩半边的苹果沾了灰,可怜巴巴的躺在角落里,孤独又无助。
孙南枝很是不明白。
若是要寻什么东西,没封棺之前大可以大大方方的寻啊。也用不着撬人家的棺材,冒犯人家的遗体罢。
虽然天儿冷,尸体腐烂得还没有那么快,终究也是不好的罢。
孙南枝正想调动内息,给那两人一点教训,忽而听得其中一人道:“这毒倒是下得妙,人死了,面容还栩栩如生。嗳,以后若是我身子不争气了,倒是想在自己饭碗里下这毒呢。”
另一人却是呸了一声:“净说些晦气的。你没瞧见这秦太妃,身子骨便没有好过吗?便是子嗣也不能怀,这对后宫的妃子而言,可不是一件好事。”说着却是睨了一眼那人,“你这小身骨本就娇弱,得了病指不定被主子扔到哪个乱葬岗去,连棺木都不曾混上一副,被那野狗撕咬个干干净净呢。”
原来那人讪笑了声,没再说话。
二人翻了半日,却是什么都没翻到。
二人将棺木依照原来的样子盖好,却是愁眉苦脸的对视一眼:“什么都没有,也不省得那位会不会大发雷霆。”
二人说罢,愁眉苦脸的走了。
孙南枝调动内息,袖中小铁球将棺材盖弹开,她走上前去,果然瞧见秦太妃的面容果真栩栩如生。
心中正略略惊诧,忽而闻得似是有人微微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