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南枝睫毛轻轻颤着,只觉得一股暖流缓缓流过四肢。一股舒坦的感觉贯穿她的全身,十分的美妙。
她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觉着肌肤似乎更光滑了。
咳,她虽然是不大注重自己的容貌,但身体上的一些变化,却是有感觉的。
自从进了皇宫,许久没有修炼过内功了。今儿一练,却是收获颇丰。孙南枝很是满意。
她从高高的房梁上跃下,像下凡的仙子一般,轻轻地落在地上。
这宫殿倒是十分的宏大,像是用来举行盛大的活动的。平日除了一两个打扫的小内侍小宫女,鬼影都不见一个。是以她在这里练功,倒是十分的安全。
孙南枝自是不知,她精心挑选的练功之地,乃是前朝的某个皇帝命人建造的明光殿。宫殿恢宏不说,高度高达十丈,光是抬头极目望去,目之所及俱是错综复杂的斗拱结构,最是适合藏身。再且,在内侍宫女中向来有个传说,说是这明光殿,是个不祥的宫殿。都说前朝时,秦家造反,那些造反的乱臣贼子便是被绞杀在这明光殿中。传说啊,贼子流出来的那些血,足足洗了有两个月的功夫,才洗干净了。那些轮值打扫的小内侍小宫女,恨不得快快将宫殿打扫了,哪有什么闲心在这明光殿中察看,聊天。
孙南枝脚步轻盈地走出去,打算回到秦太妃的宫殿,去问一问秦太妃,究竟是如何发觉自己的踪迹的。身为武艺高强的人士,她可以忍受旁的东西,唯独忍受不了武艺上的缺点。高手过招,讲究的便是完美无瑕,不然一点点小的瑕疵,便会被对手无情地超越自己。
那可真是让人扼腕的一件事情啊。
正值正午,外头的日光比起清晨时要强烈一些。她站在高高的明光殿外,看着这青瓦红墙的宫殿,忽而觉得今儿的皇宫,比起往日要好看一些。但那又如何呢,再好看,它也不过是一个好看的笼子。那些不想飞或是想飞出去的人,全都在这好看的笼子里耗着。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回到了秦太妃的宫殿。
说来也怪,这高高的明光殿后,竟然是太后、太妃,或是受了冷落的妃子住的地儿。一进入明光殿后面,一股阴冷的风便卷了过来。明明晨起的时候阳光还热闹地在墙上的琉璃瓦上跳跃着,这一转眼的功夫,那一丝的日光便悄无声息的黯淡了下去。
孙南枝明明白白的听到一阵极为压抑的、低低的哭声。
这哭声中掺杂着无尽的哀伤,多愁善感的人听了,说不定很快便感同身受的流下眼泪来。
孙南枝的心头上滑过一阵不舒坦的感觉。
她虽然很少大悲大怒大喜,师傅向来也说她在情感上是个木头人,师伯死的时候没有流一丁点眼泪,还到外头扯了好几张树叶给他擦眼泪。
可明明师伯中了毒,每日只能痛苦地活着,死了倒是解脱了,为什么要哭呢?
孙南枝很是不解。
可这哭声是怎么回事?竟然能在她向来平静无波的心上留下涟漪。
她听得出来,应是伺候秦太妃的小宫女冬杏在哭。她这是在哭什么?有秦太妃那样的人照料她,尽管人生有些坎坷,但大体还是能顺利度过的罢。
孙南枝悄无声息地进了哭声的来处。
撩开薄薄的帘子,映入眼帘的是一面极亮的窗,孙南枝的视线快速扫过屋内,屋中陈设虽然没有多少样东西,但生活上所需的,所必要的都有。
这秦太妃,果然还是有几分手段。
只暖炕上,直挺挺的躺着一个人。一个小宫女伏在那人身上哭,另外一个老妇人则跪在炕脚上哭。
二人的哭声极低,十分的压抑,哭得专心致志,便是连孙南枝进门来也没有发觉。
那暖炕上躺着的人穿的衣衫有些眼熟,像是秦太妃穿的那件空空荡荡棉袄子。
她直挺挺的躺着,面容安详,嘴角甚至还微微扬起,仿佛是了无牵挂的走。
这是,没了?
孙南枝踩着地上干净的青砖地,轻轻走过去,俯视着秦太妃。
她才将冬杏托付给自己,还没有说要到西南府的哪一处寻何人,她便死了?最要紧的是,她还没有告诉自己,她究竟是如何发现自己的呢。
老嬷嬷喜鹊捂着脸哭得正伤心,涕泪交加,差些喘不过气来了,才将捂脸的帕子挪开,打算换另外一张,忽而见地上多了一双青色的鞋子。
老嬷嬷唬了一跳,抬眼看去,却见是一位容貌绝丽的年轻姑娘,正面无表情地看着秦太妃。
老嬷嬷终究是在秦太妃身边待了数十年的人,也在这吃人的宫殿中待了数十年的功夫,当下却是将帕子一扔,又伏跪在地上:“姑娘,我们家冬杏,便托付与姑娘了。”
说完,竟然是要一头撞向那暖炕,追随自家主子而去。
孙南枝眼疾手快地拉住她,语气有些冷:“你们都死了,我便不管她了。”
她说这话时,一脸的冷漠。仿佛老嬷嬷若是要去死,她便果真不再管冬杏。
老嬷嬷略有些惊惧地看着孙南枝。
此前,秦太妃是交待过她,若是以后,她不在人世了,再也护不住冬杏了,便会有人来将冬杏接走。可秦太妃却是不曾告诉过她,到底是谁来。秦太妃的身体自从那年后,便一直不好,休养了十几年,早就药石罔效。这些年一直支撑着她的,是冬杏仍旧未曾有人照料的心结。她原以为,会是那一位呢……
可竟然,是一位年轻得不像话,容貌绝丽的不像话的一位姑娘。
难不成,是新帝的贵妃?
皇后明灵喜鹊是见过的,也算是美丽大方,可决没有眼前这位姑娘的相貌这般明艳动人。
她果真能护住冬杏吗?老嬷嬷有一瞬的动摇,可须臾她又笃定了。秦太妃说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秦太妃信任这位姑娘,她照做便是了。
孙南枝居高临下,看着老嬷嬷的脸色从犹豫不决变成坚定不移,只轻轻挑一挑眉头,便放开老嬷嬷的手。
说实话,她自小性子凉薄,是不大适应与旁人有极为亲密的肢体接触的。
不过,这老嬷嬷到底是秦太妃的人,看着便机灵,心思也活泛,不像某些上了年纪的人,固执得要命。
在千里之外的某个山谷中,被定义为某些上了年纪的又固执得要命的人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
“明明不冷啊。”那人吸了吸鼻子,疑惑地望了一下外头。山谷一年四季如春,暖和得很,怎地突然打起喷嚏来呢?
孙南枝将思绪调回来。
至于那将要被她接手的小姑娘冬杏……孙南枝看了一眼仍旧伏在秦太妃身上哭的冬杏,忽而觉得有些头痛起来。
她,是不是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但一直留她在这里哭,自然不是什么好事。孙南枝想着,嘱咐老嬷嬷:“让她别哭了。”
老嬷嬷有些为难,却又不敢不遵从孙南枝的命令。老嬷嬷爬起来,柔声安慰冬杏:“好孩子,快别哭了。”
冬杏倒是收了哭声,只瞪着一双杏眼,无声地流着眼泪。她的容貌生得像一朵柔弱的百合花,这一番哭泣,却是花被狂风暴雨打湿的模样,若是旁人瞧了,定然心疼不已。
老嬷嬷便心疼得拿了柔软的帕子去擦拭冬杏的脸蛋儿。
孙南枝却是无情无义道:“你们暂时还不能出去,是以秦太妃的死讯还不能公布。今儿的晚膳,还得冬杏去取,份量不用取那小内侍的,取你们三人的份量便可。”秦太妃虽然是个不受人重视的,但人没了,那些人少不得来收殓尸体,办一办明面上的丧事,说不定一转眼的功夫,这老嬷嬷与冬杏便被人给弄走了。她与小战虽然是可以将人再弄回来,却是麻烦。她倒是可以先将冬杏与老嬷嬷带出去,可出去之后的落脚之地呢?吃穿住行,方方面面都要周到……
只能拜托东家了。
哎,真是累死她了。这半辈子说的话,思虑过的事情,怕是还没有今儿多。
她果真是替自己揽了一件麻烦事。
冬杏闻言,那双杏眼瞪得更大了。疼她爱她的姨祖母去了,她怎地还有心情吃晚膳?这位姐姐不是强人所难吗?
孙南枝没理她,脑子转得飞快,嘴上仍继续道:“是以你得像平时那般,出现在众人面前,不能引起半点怀疑。”
她观察过了,那崔掌事若不是起了邪念,是不会踏足到这里来的。素日里,只要没有旁的事,这秦太妃的宫殿,鬼影都没有一个。
她可不想那些人过来,弄得鸡飞狗跳的。
冬杏咬一咬牙,看着孙南枝,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位姐姐,面冷心冷的,又怎么会像姨祖母那般疼爱她,她还是识时务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