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呼啸,将窗户吹得砰砰作响。
冬杏从睡得暖烘烘的被窝中爬出来,借着微弱的夜光,摸到叠在床头的棉袄子披上,悄无声息的下了榻。
老嬷嬷就睡在隔壁,冬杏与老嬷嬷相处也有几年的时光了,很是省得老嬷嬷的生活习性。这个时辰,老嬷嬷应该睡得正香,便是外头电闪雷鸣,也醒不来。
饶是这样,她还是分外小心的。
拉开门扇,风夹着雪花,吹动着厚重的帘子,不过一瞬的功夫,屋中就多了一个人。
冬杏将门扇关好,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一些,才转身面对那人。
那人披着厚重的斗篷,戴着风帽,浑身都是风雪冷冽的味道。
他的面容用面巾裹着,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
他像是在自家一样,大马金刀地在屋中唯一的一张椅子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一杯冷茶吃了,才道:“可是记得,你的命,是谁救的?”
冬杏垂头,恭恭敬敬:“自是记得。阿杏这辈子,莫不能忘。”
“很好。”那人细长的眼睛注视着她,目光带着一丝阴狠,“很快会有一个叫做崔立万的人来与你互相照应。”
崔立万?
冬杏还没有消化那人说的话,门帘晃动,那人的衣角掠过门槛消失了。
外头照旧寒风凛冽。
冬杏拢紧自己身上的棉袄子,面无表情的将门扇掩好,这才又回到被窝中去。
是啊,她的命是旁的人救的,她的命是秦太妃给的,她欠着人人,唯独对不起的,是自己。
她的命,就该这般苦吗?当年秦太妃将她从掖庭带出来时,她还以为自己永远的寻到了依靠。她亦以为,她从此便能摆脱方才那人阴魂不散的提醒以及威胁。
秦太妃没死之前,那人有好几年没来寻她,她还以为她终于逃脱了,可如今,她被人从宫中带出来,藏在这小院中,那人仍旧能悄无声息的寻来。
让人心生寒意。
她在被窝中辗转着。
忽地,她想起孙南枝来。
一身武艺,高来高去,决不会让人拿捏在手中。而且,她还有那样让男人神魂颠倒的容颜……自己的容貌,其实并不输于孙南枝,可老天却如此的不公平。
嫩白的手指紧紧地抓住被角,冬杏咬着水嫩的唇,越发的想在茫然一片的未来中走出一条路来,一条属于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路。
她迷迷糊糊的想着,终究是不敌周公,沉沉的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风停了,雪小了些,老嬷嬷喜鹊仍旧早早起来,用昨晚发好的面,给烙了肉饼。烙得香脆的肉饼里夹上腌得酸甜脆嫩的黄瓜丝,倘若忽略有些咸的味道的话,倒也算是美味珍馐。
冬杏咬了一口,觉得还算能勉强下肚。
秦太妃一死,老嬷嬷就将冬杏当成了唯一的主子。干粗活自是不能干的,绣花吧,她自己都绣不好。是以冬杏这几日,做了几日的娇主子后,也觉得甚是无聊。之前秦太妃是教过她识字,可秦太妃身子不好,一直断断续续的教着,算起来也没几日,是以也不识得几个字。她便是再聪慧,也总不能望着那些陌生的字,脑子里就自动的跳出来它们的读音、意思了。
倒还不如跟着老嬷嬷学做些馒头饺耳之类,若是还要住上一段时间,说不定她能将吃食改善了。
是以老嬷嬷做吃食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学着。
做面食固然有趣,但头回做,仍是弄得浑身狼狈不堪。老嬷嬷见状,便催促她赶紧梳洗一番,她不以为意道:“又没有旁人瞧着,用不着梳洗。”
话音才落,就听得外头院门被人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这三下,是小战与她们约定好的。敲三下,便是自己人,用不着防备。
老嬷嬷双手尽是面糊,冬杏的手还算干净,是以她寻了块巾子,将身上的面粉拍打一下,便往院门走去。
灶房便在院门旁侧,只隔着一扇大窗,用不着戴上风帽。
而且往日这个时辰,敲门的是负责送新鲜时蔬的朱小哥。朱小哥长相憨厚,看她的时候根本不敢直视,每次都是将菜放下匆匆的就走了。这样的人,比起宫中的内侍要讨喜多了。但这并不代表长相憨厚的人不会突然凶性大发。向来试探一个人,方法倒也简单。冬杏很快将脸上的表情变得怯生生的,这才打开院门。
迎面依旧是长相憨厚的朱小哥,只是他的旁边,站着一个戴着面幂的男子。
之所以说是男子,是因为他穿的靴子是男人样式的,这人身姿修长挺拔,肩膀宽厚,腰肢处收得恰到好处,一身青色长袍被他穿得好看极了。
向来见惯了阴阳不调内侍的冬杏,一颗心忽地怦怦跳了起来。
但她还算冷静,迅速地将头一低,往旁边一躲:“朱小哥,这位是……”
那男子说话了。
他的声音很清冷,似高山上流下的清泉般冷冽,却又让人向往:“我家祖母,乃是令祖父的三姐。此处说话不方便,可否能进去详说?”
冬杏脑中似有惊雷炸开,但还算冷静自持,当即看向朱小哥。此时此刻,朱小哥是她唯一信赖的人。
朱小哥难得敢大胆看向她,却忙不迭地在点头过后又将视线转到别处去。冬杏年纪虽小,相貌却甚美,此时虽然有些狼狈,但已然宛若初蕾绽放的玫瑰。
二人走了进来,院门被轻轻掩住。
老嬷嬷喜鹊听得动静,早就迎了出来,两手上的面糊尚未擦拭干净。她神情惊愕地看着戴着面幂的男子,却并没有莽撞地开问。她小心翼翼地望着他:“这位公子,可否能出示能证明你身份的物什?”
她此前并没有与孙南枝说谎,她在陪秦太妃进宫前,的的确确是秦家庄子上的烧火丫头,也的的确确是在秦太妃进宫前才被临时挑过去的。可以说,在进宫前,她对秦家主屋的情况,是十分的不熟悉。
旁的就不说了,有一点她却是瞒了孙南枝的。
秦太妃与冬杏在西南府的亲人身份,她是知晓的。
她原就觉得秦太妃临终托孤,是太草率了。而在孙南枝面前企图一头撞死殉主,亦是她考验孙南枝的行为之一。
不得不说,宫里的老嬷嬷,以前是烧火丫头出身又如何,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待了几十年,早就成了老狐狸。
此时老狐狸十分警惕。她的袖子里,便藏着一把菜刀。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对任何人更是不能推心置腹。
万一是孙南枝寻人来哄骗她们……
老嬷嬷的脸色慢慢的冷了下去。
戴着面幂的男子没有言语,只将自己戴着的面幂取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