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小战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家大师姐身上薄薄的秋衫,很是迷惑不解。大师姐一年四季,总是穿得这般薄,哪里喊过冷了?莫说有一年,山谷中突降大雪,他们一众小师弟小师妹都冷得直跳脚来取暖,可唯独大师姐还在用冰水洗脸呢。
难不成大师姐是进了皇宫,人也变得娇气起来?
小战的目光越发的好奇。
孙南枝没理小战,晃晃悠悠的离去了。
从发觉秦太妃薨了到如今,这秋光殿就没有断过人,好些小内侍小宫女也不省得是谁派来的,来了秋光殿四处瞅着,不省得是要看秦太妃的尸体,还是要看秦太妃的鬼魂。
她虽然不怕被人发现,但周遭安安静静的,她歇息的时候就能集中精神,不受打扰。
这皇宫大也有大的好处,空荡无人居住的房子多得是。
小战今晚照例是要到含元殿晃上一圈,再回来歇息的。毕竟昨晚他为了安顿冬杏与老嬷嬷,也是一日一夜没合眼了。
两人照旧分头行事。
孙南枝寻了一间空荡无人的屋子,旁边一连片俱是多年无人居住的房屋,她照旧从怀中掏出白绫挂好,自个躺了上去。
一日一夜未睡,她虽然可以用内力调息,让自己精神抖擞,但人终归是要顺应自己的身体的规律。该吃是得吃,该睡,还是要睡。
却是才安安稳稳的睡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外头有动静。
像是一个人细碎的脚步声。
倒也没有往她歇息的屋子来,只在外头停下,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若是个胆子小的,听得这一声叹息,怕是胆子都要吓破了半边。
孙南枝在那人走过来的时候,就醒了。只她没有动弹,仍旧躺在白绫上。那人,脚步虽然轻,却不像是练家子。而像是,常年用脚尖走路的人。
皇宫中好些宫女与内侍大都是用脚尖走路,以达到脚步轻盈的效果,如此才不会惊扰了贵人。
她虽没动弹,一双光洁白皙的耳朵,却是轻轻地支起。
咳,在皇宫里待久了,竟然也不由自主地好奇起来。
那人叹息了一声之后,却是长久的沉默着。
也是,只得一个人,在黑夜中自言自语的话,也怪瘆人的。
才这样想着,那人却是又叹了一声。而后声音哀哀:“婉仪,你竟这般狠心,就这样去了……”
那人声音充满哀怨悱恻,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哭腔,若是多愁善感的人听了,大约得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
孙南枝自然不会鼻子酸,她的鼻子倒是闻到一股燃烧冥纸的味儿。风将那股味儿卷进来,撩拨着她的鼻子。
那人不再说话,那股冥纸的味儿也很快的就消散了。
细碎的脚步声渐渐的远去了。
孙南枝睁开眼,轻轻跃下白绫,往外头看去,只见一点摇曳的昏黄渐渐远去了。
婉仪……是秦太妃的闺名吗?
尽管她向来不喜欢联想,但今儿宫里,去世的只有秦太妃一人。方才那人,悼念的是,秦太妃?
风很大,外头烧冥纸的痕迹,早就给吹得一干二净了。
入了夜,天色还真的是冷了起来。
白日时那薄薄的阳光压根不顶用,好几个值夜的内侍穿着厚厚的棉袄子,也冻得瑟瑟发抖。
往常倒是不觉冷,可是守在棺木前的时候,却是觉得人都冷透了。
最要紧的是,这秦太妃生前默默无闻,死后也无人问津,他们连壶热茶都没捞上。
一个嘴唇厚些的道:“真是倒霉催的,竟然被抓来在这里守灵。秋光殿的人都死绝了,赏钱都没一个。干这差事……阿嚏!”他狠狠地撸了一下鼻子,往火盆里胡乱塞了一把冥纸,火光突然大增起来。
另一个容貌清秀的睨了他一眼:“不过守上半晚,后半夜便抬出去了,也当是做善事罢。”
他嘴上虽然是如此说,心中却是道,瞧这秦太妃混得,竟是连上好的棺木也没捞上一副,更别提陪葬的物什了。他们今儿将秦太妃的秋光殿寻了个干干净净,只寻出一柜子的旧衣衫来。
做妃子做成这样,秦太妃也忒不争气了。
便是礼部尚书也没亲自前来,只来了礼部两侍郎匆匆宣了皇帝的口旨:一切从简,切勿铺张。
倒是让两个畏畏缩缩的宫女端来两个托盘的银锞子来作秦太妃的陪葬物。
他用手掂量了一下,那两托盘的银锞子,总价值不过十两银。
可谓是寒酸至极。
两侍郎揣摩了一下皇帝的旨意,却是只让几个内侍守半晚的灵,后半夜便将棺木抬到安息殿中放置了。
毕竟,只是一个没了娘家,也不曾生过皇嗣的太妃。
这一切从简,寒酸到极点的葬礼,怕是还比不上一个得势的太监。
嘴唇厚些的内侍听得容貌清秀的说了,只不屑的翻了个白眼,没有再说话。
这两个内侍却是不省得,在帐幔垂垂的后头,有一个人垂头站着,胸膛轻轻起伏着,白皙的脸上冷冷一片。
这厚嘴唇的内侍他自然识得,在内务府做了好些年了,一直没有什么晋升的机会。
以后,也不会有了。
天下居照例有夜宵送与贵客。
送到夏荷间的,照旧是一份精美的素食与四份香喷喷的馄饨。
素食也是馄饨,只不过分外的精致。精美的瓷器中,透亮的汤色里只躺着六只小馄饨。
一口咬下去,香,甜,脆,鲜。竟然是用荸荠做的。
自从省得夏荷间的贵人是喜欢素食的后,天下居的厨子们便变着花样做各色各样的素食来。
段离燕将这六只小馄饨吃得一干二净。
普洱收拾汤碗的时候,还小小的诧异了一下:爷竟然将这六只小馄饨吃完了?自家王爷的食量,向来是浅尝辄止。这二十年里,为了自家王爷能多吃,王府灶房里的曹大厨包二厨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若是曹大厨包二厨省得王爷这么爱吃汴京城里的东西,估计得伤心好几日罢。
普洱开始琢磨,要不要重金将天下居的厨子挖回西南府去。
不过,至于那个廖大,是不必了。
普洱哪里能想到,自家爷吃得那么干净,是想着晚上出去的时候,外头天冷,干的又是体力活儿,这可不得吃多一些。
万一,又冤家路窄的,遇上那脑子一根弦,只一心为姜国皇帝效力的女护卫呢?
段离燕今儿有半日是在补觉,有半日却是在想,假如又遇上那女护卫,该如何避免与她交手。
他铺平纸张,研墨拈笔的时候,忽而想到了一个不大入流的法子。
亥时一刻,乌铜将床单铺好,热水放好,体贴地关好门扇退下了。
段离燕自是不能急吼吼地立即换装,而是实打实地抄录了好几页的书,才悄无声息地起来换装,再悄无声息的拉开落地长窗,悄无声息地穿进夜幕中。
冻了半晚,总算可以盖棺了。
既然无人重视,厚嘴唇的内侍心念一动,趁着旁人正捧着银锞子往棺里放的时候,自己悄悄的捞了一把银锞子,欲偷偷的装进自己的衣袖中。
正想着天衣无缝呢,忽而右手手肘处似是被什么物什击中,右手猛然一麻,一手的银锞子便骨碌碌的滚在坚硬的地板上。
帐幔垂垂的后头,一只正要伸出来的鞋子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