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身板还能是谁,当然是小程儿了。
小程儿一边走,一边还拿眼睨乌铜,并且轻飘飘的扔下一句:“乌大哥,燕爷叫的是我。”
乌铜心中暗恨,嘴上却是道:“乌大哥这是给小程儿探路呢。”
段离燕忽然道:“乌铜。”语气中竟是带着少见的警告。
乌铜垂下头来:“属下知错。”
段离燕没再说话。
冬杏悄悄地掀开一道缝:“孙姐姐,我不用你保护,你去替杏儿瞧瞧表哥可好?”
孙南枝背对着冬杏,原来并不将冬杏的话放在心上。忽地她闻得一股奇怪的味道,当即跳下车辕,疾步走到段离燕的车前。
“燕爷。”她声音极轻,“这驿站,不对劲。”
当然不对劲,一个小小的镇子,既不是临近春闱,亦不是近年关,客栈里怎会住满了客人。这是有人想让他住进驿站里,然后再动手。
段离燕没有掀开帘子,只淡淡道:“你且保护好冬杏。”
孙南枝垂头:“是。”说完即转身离去。
如今的孙南枝,倒像是十分符合标准的护卫了。
驿站大门前,小程儿的气势拿捏得十分的恰当。
他背着手,不紧不慢地扫视了一眼站在前面的中年男子:“你便是驿丞?”
中年男子长得肥头大耳的,一身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官服勒得肚子鼓鼓囊囊的。他闻言忙笑道:“正是鄙人。”
小程儿忽地板了脸,声音又尖又细:“王爷先前并无要住驿站的意思,你们是如何省得的?”
历来回京述职的官员回程,官府通常会差人送官文到驿站,驿站便会根据官员等级清扫庭院,整理出与官员品阶相符的院子来让官员住。
可段离燕不同,段离燕虽然是王爷,却是异姓王,西南府,算是姜国的附属国。
驿站,他可住,可不住。
最要紧的是,他没让人打过招呼,说要住驿站。
自然可疑至极。
驿丞是见惯了像小程儿这样狐假虎威的奴仆的,他心中不以为然,面上却赔着笑:“贵人不省得,王爷虽然事先没有打招呼,但圣上有旨,务必让下官们好生招待王爷,莫失了我们泱泱大国的风度。”
原来姜弘那些不曾在他面前说出口的话,都在外头等着呢。
段离燕勾唇一笑。若是有人瞧见,定然又会惊叹不已:王爷的笑靥,果然美不胜收。
小程儿气势汹汹:“既是圣上吩咐,那便最好不过。那我问你,驿站里可还有闲杂人等?”
驿丞恭恭敬敬:“除了站在贵人面前的奴才们,再无他人。便是一只猫儿、鼠儿,鄙人都让他们驱赶了。”
“很好。王爷有赏。”小程儿从袖中摸出一个荷包,抛向驿丞,驿丞自是动作十分利落地接住了。
“热水、饭菜、尽量在半个时辰内准备好。”
驿丞方才那一接,早就掂出了荷包的重量。西南王,还怪大方的呢!他自是笑容可掬道:“贵人且放心,那些奴仆们动作还是很利索的。”
车队缓缓依次有序地进了驿站里。
驿站甚大,为了让高品阶的官员们得到良好的休憩,还有好几个单独的院子。
此时所有的院子已经被清理出来了,最大的院子虽说没有天下居那般富丽堂皇,但布置得倒也雅致。尤其是院中几株梅花,开得正当时。
胖乎乎的驿丞自然没能窥到西南王的容颜,但他却是瞧见了一名容颜倾国倾城的女子。驿丞日日迎来送往的,见过许多官员的夫人或太太,他们或高贵或冷艳或小家碧玉,但像这般容貌的女子,世间难见。驿丞不禁在心中狠狠地唾了一口:这西南王,可真是让人艳羡啊。
段离燕与冬杏,分别戴着面幂,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喜鹊老嬷嬷眼神儿不好,跨过门槛时,差些跌在地上。孙南枝不动声色地伸手,扶了她一把。
她视线的余光,看了一眼冬杏。
冬杏一心俱在段离燕身上,压根儿没注意喜鹊老嬷嬷。
喜鹊老嬷嬷对孙南枝甚是感激:“多谢孙女侠。”
孙南枝只略略一点头,并没有过多的表情。
待进了房中,乌铜又要抢着将王爷惯用的物品取出来。小程儿又拦着他面前,清秀的脸上笑意盈盈:“一路风尘仆仆,乌大哥还不快快嘱咐驿丞将热水提过来。”
乌铜这回学乖了:“是。”
待出了房,他的脸色顿时耷拉了下来。在一旁的普洱轻轻地一推他:“王爷要重用小程儿,你为何处处与小程儿相抢,让王爷不喜。”
乌铜闷闷:“此时不抢,待回到西南府,如何向老王爷交待?”
老王爷面上虽然和气,但实则上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二人心知肚明。
驿站不比天下居,条件着实有些简陋。房中没有设火墙,也没有地龙,只得一张暖榻。屋中倒是燃了两个火盆。
冬杏恹恹地斜靠在暖榻上,叫孙南枝:“孙姐姐,我着实不想动弹了,你去替我提些洗脸水过来可好?”
喜鹊嬷嬷一怔,赶快瞧了一眼孙南枝,见孙南枝面无表情,瞧不出喜怒,她赶紧道:“还是老奴去罢。”
冬杏神态慵懒,款款道:“嬷嬷方才路都走不稳,还如何提水。孙姐姐武艺高强,提一桶水不过轻若鸿毛。”
喜鹊嬷嬷心中连连叹气。这冬杏,竟是什么时候学的这毛病。孙南枝如今虽然是侍卫,但按道理来说,还是冬杏的恩人哪!若不是秦太妃临终前将她托付与孙女侠,如今她能好好的在这里作死?她虽老了,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不仅秦太妃慧眼识珠,便连段王爷也是慧眼如炬,十分的看重孙南枝。
这一路上她才发觉,秦冬杏,眼界终是小了。
到底是从掖庭出来的,只要得势,就忘乎所以,也不怕再跌下去。
喜鹊嬷嬷思量了又思量,她也不吭声了。
孙南枝只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两只燃着的火盆,并没有作声。她是可以替冬杏提水,但却是在冬杏好好说话的情况下。她照顾弱小,那是应该的。
可她再好说话,也是有脾气的。
比如,阴阳怪气的冬杏,她一点都不想理会。方才喜鹊嬷嬷差点摔跤,原来冬杏是看在眼里的啊。冬杏,太过分了。
孙南枝正想着,忽地又诧异起来。
她好像对世间的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在乎起来呢。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是好事或是坏事还没有下定论断,她又开始比较起来。若说办差事的话,她倒是宁愿选择在段离燕身边。毕竟,段离燕要比冬杏可爱得多。
咦?
她又是一怔。
用可爱来形容段王爷,好像有些奇怪啊。
冬杏简直鼻子都要气歪了。
旁的高门大户的姑娘,哪个身边不是有好几个丫鬟伺候着,唯独她,除了一个老嬷嬷,什么都要自己来。简直……太委屈!
什么孙南枝,她偏生要差遣她,使唤她,磋磨她,她就不信,表哥还能因着她使唤一个女侍卫而教训她了!
冬杏恨恨地想着,忽地瞄见暖榻小杌子上摆着的茶碗。
她抓了一只,便使了吃奶的劲儿,狠狠地朝孙南枝掷了过去。
茶碗当然没能掷中孙南枝,而是被孙南枝轻轻松松的接住了。
冬杏还没来得及说话,面前就多了一个人。
她惊惧地看着那人,准备好的话被吓得噎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