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呵斥声,一个人被人从车上扔了下来,滚落在脏兮兮的地上。
那人呻吟了一声,听那声音,竟是个女子。她戴着风帽,浑身裹在披风中,一张脸长得倒是楚楚可怜。
人是从张济他们看护的马车上发现的。张济不得不站起来,离开火堆,去处理此事。
普洱本来要看热闹,只一眼,却对上了那女子的眼神。
竟然还是个老熟人。
天下居的侍女喜珠,廖大的相好,曾经被王爷赶出去的喜珠。
胆大包天,竟然爬上他们的车里,跟着出了汴京城。
喜珠被人发现,倒也不惧,一双杏眼与普洱对上,顿时一亮,便连滚带爬的朝普洱冲过来:“普爷,普爷,您快告诉他们,我不是奸细。”
普洱的嘴角扯了扯,没有动弹,像看一个陌生人似的看着喜珠。
在这关头,他可不敢自作主张。
见普洱无动于衷,喜珠急了,就想朝段离燕的马车扑过来:“燕爷,妾身是喜珠啊,妾身,妾身……”她原来想说出她替他偷偷的办过事,忽地心念一动,“妾身仰慕燕爷许久,妾身,妾身不舍得燕爷,想随着燕爷回西南府,是以才冒险藏身于车上……”
普洱这回倒是有动静了,拦在喜珠面前:“哪来的泼妇在此胡言乱语。”
喜珠被人扔下车时,冬杏正吃着馒头呢,这一听,竟然还有别的女子臭不要脸的在肖想她表哥,她气得差些没被噎死。也不等段离燕作声,她提起裙摆腾地就跳下车,朝喜珠疾步而去,小脸一板,气势汹汹地与喜珠对上了:“若是随便一个女子仰慕我表哥,都要跟着我表哥回去,那我表哥的家中,岂不是塞满了你们这些不知羞耻的莺莺燕燕?”
冬杏一边骂,一边偷偷地打量着喜珠,却见喜珠虽然狼狈,长相却十分的秀丽,尤其是在披风下裹着的身段,更是玲珑有致。
她心中更恨了,却又暗暗发誓。她是拿孙南枝毫无办法,可面前这来历不明的女子,她定要将她赶跑了!
喜珠也没想到竟然从段离燕的马车上跳下一个娇俏的陌生少女来,对着她就是一顿骂。
她顿时有些怔愣。段离燕身边有一个容貌绝艳的女子她是省得的,可这少女,竟是燕爷的表妹?
冬杏脚一跺,朝普洱道:“还不快快将她赶跑了?扰了表哥的清静,我唯你是问!”
不得不说,冬杏发这一通脾气,说出的话语,倒是有几分富贵人家的味道。
普洱倒是一愣,什么时候他还要听她的命令了。
孙南枝安安静静地站在段离燕的马车下,对眼前的一幕仿佛视而不见。
车厢中,段离燕端着茶盏,放在唇边,眼皮垂着,瞧不清脸上的表情。
不过孙南枝不用看,也是省得的,王爷的脸上,向来是面无表情。
这二人视若无睹、始终置身事外的模样,让站在一旁的乌铜,摸不清头脑。
但,王爷是不喜欢太吵闹的环境,乌铜倒还是牢牢记在心上的。尤其是这种为了他而争风吃醋的情形,王爷简直深恶痛绝。表姑娘这回……啧啧……能在王爷跟前混了十几年的几人,都不是笨蛋。一个无依无靠的表姑娘,想得到王爷的喜爱,怕是难咯。
他恭敬地请示:“燕爷,此女……”
段离燕将茶盏放下,语气淡淡:“赠她银钱,劝她离开,若她不肯……”他目光轻飘飘的落在孙南枝的脸上,后者美艳的脸上波澜不显,“请小枝出手。”
“是。”乌铜恭恭敬敬。孙侍卫出手,那喜珠不得非死即残?啧啧,王爷可真是心狠手辣啊。
乌铜自奉命而去。
段离燕自是记得喜珠的。他利用过她与廖大。她方才没有说出这件事,倒是留了她一条性命。
不若的话……段离燕的目光变得阴骛起来。
段离燕的变化,孙南枝在一旁瞧得清清楚楚。方才面无表情的段王爷,此时神情凶狠,显得十分凶残。
但她唇边无波无澜,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
乌铜奉命去办此事,喜珠初初,自然是不愿意的。她跪在地上,楚楚可怜:“乌爷,妾身抛弃了廖大,跟着你们来了此处,若是调转回头,廖大定然也容不下妾身……”她这句话倒是真的。廖大尽管是真心喜欢她,但哪个男人喜欢戴绿帽子呢?她咬着唇,杏眼中泪光闪烁。
可乌铜的语气比天色还冷:“那是你的事,与我们无关。”他捏着一张薄薄的银票,“你原不是个蠢的,这五百两纹银,足够让你离开天下居开始新的生活。”
乌铜捏得很有技巧,银票在风中不断地招摇着。
冬杏站在一旁,很是不解,表哥打发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驱赶她便是了,为何还要用五百两的纹银打发。难不成,表哥与眼前这不知廉耻的女子,果真有几分私情……冬杏的脸色忽地变得难看起来。她忽地想起以前在掖庭的一个嬷嬷在私底下调教宫女时她偷听到的话来。
那嬷嬷说,有些男子,精力旺盛,晚上的时候,身边是离不得女子的。甚至,有时候还一夜御数女……他们发泄的时候,可是不管那些女子身份的。
表哥,会不会也是这样的人……
冬杏的脑袋简直要混乱了。
表哥之所以对她冷淡,是因为怜惜她还没有及笄吗?还是她在表哥心目中,到底是不同的?
喜珠看着乌铜手上的那张银票,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起身,默默地离开了。
在一旁看热闹的张济原以为此事就这样了结了,却不料小程儿才将剥好的野兔架在火上烤,乌铜就走过来,朝他行礼:“张队长,燕爷有请。”
张济恭敬地朝段离燕行礼:“燕爷。”
段离燕的目光冷冷淡淡:“方才那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竟能瞒着你们,藏身于车上。”
嗯?然后呢?张济仍旧恭敬地垂着头。他们临走之前,天下居的那些侍从听说是西南王的车队,纷纷挤上来,往他们手上塞了一些东西,让他们略开方便之门,让他们一窥王爷俊颜。虽然他们拒绝了,但场面一度有些混乱。应就是在那个时候,那女子偷偷溜上车的。
其实这应该算是段王爷的一段露水姻缘罢。
但那女子,方才是让段王爷没脸了。段王爷怎么着,都得发作一下。
他很是理解。以前他的顶头上司都是这般的。
“此事证明,你们护卫队,并没有能力护送赏赐之物。此地离汴京城还不远,你们还是速速回去请罪罢。”
段离燕的话语比外头的风还要冷,张济愕然,抬起头来,看到年轻王爷脸上的淡漠,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能回去吗?自然不能!没有皇帝的命令,他擅自回去,还能有活路?便是他能活,护卫队的兄弟们能活?
兔子被炙烤的香味传了过来。
张济猛地深深一躬身:“王爷,下官自可以回去领罪,可他们,却不能。下官求王爷,继续让他们跟随着王爷。”
却是良久,段离燕都没有回答。
张济的老腰,躬得都有点疼了。
却是听得段离燕轻轻一笑,缓缓道:“张队长倒是仗义。”说完却是嘱咐乌铜,“启程罢。”
帘子被放下,隔开了二人。
启程?可野兔还没有烤好呢。张济糊里糊涂的,不省得段离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倒是走,还是不走?
旁边的孙南枝面无表情地往冬杏的马车走去。
路过张济时,她淡淡道:“劳烦将野兔带上,火堆灭了。”
张济猛地一激灵,应道:“好,好!”
他此时才琢磨明白了,王爷哪里是想吃野兔,哪里是让他回汴京,分明是,震慑、敲打他啊!
喜珠站在远处,不甘心地看着车队缓缓远去了。
她握紧手中的五百两银票,正琢磨着该如何编一个理由搭上过路的马车,忽地一辆马车远远驶来,缓缓停在她身旁。
车马打开,一张俊雅的面容朝她微微一笑:“喜珠姑娘,上车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