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杏已经涌到了舌尖的话语生生地咽了回去。
这回眼眶果真是泛红了。
表哥,果真是将孙南枝看得比她还紧要!
冬杏偷眼看表哥,只见段离燕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她后面的孙南枝身上。
孙南枝不饿吗?自然是饿的。但她不想吃馒头。她想吃肉。
其实一出汴京城,孙南枝就觉得通身开始变得畅快起来。虽然天气很冷,天上还飘着雪渣子,可哪又如何。在外头广阔的天地,比起总困在那压抑的大内城要舒畅得多了。最要紧的是,在灌木林中,她似乎瞧见了长得胖乎乎的灰野兔。
许是在汴京城附近,老百姓的日子过得还尚可,这灌木林中,竟然还有野兔出没!若是在山谷,这等野兔闻得她的威名,早就逃得远远的了。
那野兔这么肥胖,还能灵活地在灌木林中穿来穿去,想必它的肉,会很好吃很筋道吧。
若是将它逮住,剥了放在火上炙烤再吃,在如此的天气,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
但此时她的职责是护卫,不能擅离职守。
因此她一直压抑着去逮野兔的心思,一半的神思则放在冬杏与段离燕的对话上。
不知怎地,段离燕最后竟然关心起她用不用饭。
既如此……她脱口而出:“雪天中,炙烤野兔最为美妙,燕爷……可想试试?若是燕爷想试,我可以猎来几只野兔。”原来她一直是叫段王爷的,但前两日,段离燕与她道,赶路的时候为了防止引起匪贼的觊觎,还是叫他燕爷为好。
乌铜眉头一蹙:王爷从来不吃荤!孙护卫又不是第一日做王爷的护卫,怎地还会问出如此不恰当的话语?孙护卫这是,恃宠而骄?
原以为王爷会冷冰冰的拒绝,再顺便责骂一下孙南枝,乌铜心中正暗喜,忽地听得段离燕淡然道:“既如此,你便猎几只野兔来罢。”
话音才落,一直在旁边期待有意外之喜的冬杏才一晃神,孙南枝就不见了。
段离燕执起茶盏,轻轻地吹了吹,瞧了一眼冬杏:“小枝既不吃这些,你便吃罢。”
冬杏心中那个恨啊,却只能乖乖地垂下头:“是。”
冬杏乖巧地用起饭,没发觉段离燕的视线冷冷地掠过她的脑袋,才又朝外头看去。他虽自小就远离女子,但又不蠢,冬杏对他有什么心思,他能不省得?只不过,他现在还有耐心。待回到了西南府……他的眼神冷了下来。同时心中微微的叹了一声,原来自己,对亲情果真是天生的淡漠。
而他之所以同意孙南枝去猎兔子,自然也不是乌铜想的那样,宠着自己的女侍卫。
他的小枝,是用来打架的。
同时,是用来威胁人的。
外面,有一抹干脆利落的蓝,融入略显沧桑的灌木丛中,很快不见了。
他的视线轻轻的,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张济。这个张济……
火堆旁,张济原来瞪着的那双牛眼渐渐的眯了起来。
他虽然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但临时受命,被皇帝钦点为护送西南王回西南府的队长时,他还是嗅到了一丝丝危险的。
任命下达的那晚,他提着一坛好酒、一个装了下酒菜的食盒进了一个酒友的家。这酒友的身份,在姜国,甚是微妙。
酒过三巡,二人微醺,他将受命的事说出,酒友吱嘎吱嘎地啃着羊排,眼神意味深长:“贤弟,时来运转啊。”
酒友说完这句话,便不再提此事。这也是他们约定俗成的事,喝酒时,不能议论官场上的事。
张济吃了一肚子酒,从这酒友家走后,琢磨了几个晚上。
他这么些年之所以在如今的职位上不上不下,自然不是自己不上进。而是,姜国的官场,越发的昏暗。想升迁,若是符合几个条件,却也是容易。比如,有靠山,或是用钱买官。他头顶上的位置,若是有足够的钱,也是买得的。
妻子将孩子哄睡之后,给他收拾行李。
张济望着灯下仍旧年轻俏丽的妻子,上前握住她的手:“阿玉……我去后,你便带着孩子回娘家罢。”
张妻却是气得要捶他:“这么些年,我娘家的产业都变卖与你了,你却……我还有何脸面回娘家?”
张济眼神一黯,手上用力:“阿玉,此去西南,或是契机……你只安心在汴京等着……”或许是一世荣华,或许是永不能相见。
张妻忽地就落了泪:“你莫要辜负我……”
张济哭笑不得,粗糙的大手拭去妻子的泪:“自是不会辜负我的阿玉。”
他已暗暗下了决心,若是西南王果真是个好的,他自定当,豁出命去,给自己的阿玉,谋出一个繁花似锦的前程来。
可会是契机吗?
年轻的西南王,俊秀非凡,浑身冷冰冰的气质拒人千里之外,会是明君吗?他临走前,在天下居晃了一圈,使了十两银子,打听得了一些消息。却说这西南王,在膳食上甚是挑食。听说,还要人试毒呢。却是有一点好处,听说这西南王,不近女色。
可不近女色的西南王身边,却有一个绝色的女子相伴。
史上太多的君王,一世英名全毁于一个女子。
在孙南枝说要猎兔炙烤而段离燕同意时,张济觉得,或许酒友那晚,吃酒吃得多了一些。这样一个纵容着美色的王爷,怎会是他命运的贵人呢?
说不定,那美人,还会弄出一些矫揉造作的笑话来。比如追逐兔子的时候脚崴了,王爷不得不亲自去相救之类的。他虽然是个粗汉子,但妻子阿玉甚是喜欢读话本子,还时常将话本子里的老得掉牙的桥段读与他听。这美人出事,男主相救,从而暗生情愫,是他听腻了的情节。
只不过须臾,他渐渐的,讶然了!神情亦渐渐的肃然起来。
孙南枝是单纯的想猎野兔,哪里省得后头那些人肚中的弯弯道道。
却见她不过几个纵跃,前后不过片刻的功夫,她的蓝地披风还没沾染上半点雪渣子,气息也没喘,手上便利落地拎着几只肥肥胖胖的灰野兔。
乌铜还没出声,小程儿迎了上去:“小枝姐,我帮你!”
一干人眼睁睁地看着身子单薄的小程儿接过灰野兔,手上猛地一沉,笑道:“还怪沉的呢。”
张济看着身子单薄的小程儿吃力地拎着兔子走到他跟前。
他虽然长得三大五粗,心思却细,一眼便瞧出小程儿是个阉人。
小程儿落落大方地对上张济打量他的眼神,微微一笑,却是蹲下,从袖中摸出一把薄薄的小刀,张济还没瞧清他的动作,那几只野兔就齐齐地躺在地上不动了。
张济面上不显,心中却暗吸了一口气。
这段王爷身边,全是不显山露水的能人啊!他竟是小瞧了!
被张济小瞧了的美人缓缓走过来,看着小程儿动作利落地剥兔,冷然道:“方才有一头野猪,长得甚是不错。”
张济:“……”这美人身子里头,是装错了灵魂罢。
小程儿笑道:“小枝姐,这野猪太大,怕是来不及了。”
孙南枝垂着眼皮,淡淡应道:“是以我才没将它抓回来。”
张济默默地垂下头。
小程儿手艺不错,将兔儿剥得完美无瑕。
孙南枝也懒得动手,只缓步离开。她的身姿甚美,可如今张济已不能用普通人的眼光去看待她。
紧接着,张济又骇然地发觉一个事实:这叫做小枝的,走过的路,竟然没有痕迹……
这怕不是人,是,是,是……
张济正琢磨着该用什么字眼来形容孙南枝,忽地有人呵斥了一声:“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