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流如织,明明孙南枝穿的衣衫普普通通,甚至头上还包着头巾,面容半遮,但段离燕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毕竟,两个晚上的接触,孙南枝已经在他的脑海里深深的留下了印象。
换句通俗的话说,便是孙南枝化成灰,他也认得。
段离燕眼皮轻敛,看着孙南枝缓缓地走过街市,那双冷冰冰的眼眸目不斜视,似乎对街上的热闹并不感兴趣。
但,果真是不感兴趣吗?
段离燕的视线紧紧追随着孙南枝,看着她路过售卖馒头摊子的时候,脚步似乎略略停滞了一下。
他差些笑了出来。
原来这女壮士果然是对吃食情有独钟。
上天倒是眷恋她,让她在好吃的同时还保持着纤细的身材。
正想着,段离燕忽而想起自己怎么可以笑呢?他赶紧收敛了笑意,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碗,吃了一口。
入口的茶水滚烫,差点没让他将茶水喷出来。
但他可一向是冷静自持的王爷,不能破功。段离燕如是想着,生生地将茶水咽了下去。
旁侧一直垂着头的乌铜普洱,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不省得自家王爷吃的是滚烫的茶水。再说了,此时他们仍旧沉浸在王爷易容的震惊中。
自家王爷,竟是什么时候习了这一门易容的技艺?
乌铜想起今儿王爷用女子的脂粉将自己装扮成一个面黄肌瘦的瘦弱男人,至今还是不敢置信。明明这些年他们日日夜夜与王爷在一起,甚少离开王爷身边,也从来没有见过王爷关心过女子的脂粉,可王爷是怎么学会这种手段的呢?难不成,每个王爷借口要看书的夜里,实则上是在捣弄这些女子的玩意?
乌铜想着,眼睛的余光与普洱偷偷的对上了。
普洱眼底的震惊并不亚于他。
这事儿回了西南府,可得赶紧向老王爷禀告。
乌铜想得很深远,怪不得,王爷已然弱冠,可从来不曾对任何一个女子有过爱慕之情,甚至对那些女子的投怀送抱还十分的厌恶。
难不成,王府以后,可能会绝了后?
段离燕压根儿不省得乌铜浮想翩翩,已经想到了灰暗的王府的将来。
他目送孙南枝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街道的转角处。而后,将目光调回来,落在面前精致的点心上。
只心中还在暗暗思量,女壮士这是出来做什么?那方禾的死因可有调查清楚?虽然恨不得就冲到孙南枝面前问个清楚,但他还是忍住了。
吃第二口茶的时候,下面喧闹的声音忽而止住,有人扬着嗓子,中气十足的开始说起书来。
这是一家茶楼,素来请了两个说书先生长期驻扎在茶楼里说书,在汴京城里也算是小有名气。
这世上有人整日忙忙碌碌,为了裹填饱肚子而整日东奔西跑,便是寒风刺骨的冬日也不能歇,更别提在这布置得雅致异常的茶楼里坐下来吃一碗热腾腾的茶,享用那些精致可口的点心了。可这茶楼里,永远不乏客人。
从段离燕所坐的雅座朝下看去,下头除了说书先生所坐的高台,大堂里各处,满满当当的挤满了人。
倒也不仅仅是穿着锦衣的公子哥,里头还有穿着青衣旧袍的,神情矜贵,桌上点一壶茶,两碟果脯。
过道还有好些挎着大篮子兜售各色小食的,炒过的瓜子,自家做的一些特色小吃,每日缴纳茶楼一些银钱,便可以进楼里兜售。
在楼梯下,还挤着好些穿着粗裘的男子,衣衫洗得发白,却浑身收拾得干干净净。这是专门跑腿儿的,跑一趟腿挣个三五铜板。头脑灵活,腿脚也灵活的,生意好的,每日倒是可以挣上好些钱。有些着实不大机灵的,每日便要饿一饿肚子了。裘三,虽然脑子灵活,会看人的眼色,却是腿脚不大灵活的一个。这几日他都没有抢到机会替那些公子哥效劳,之前攒下的老本早就花得精光,家中已经两日没有粮食下锅了。
今天他下了决心,一定要抢到跑腿的机会。
茶楼里今儿来了新客。
一个面黄肌瘦的男子,领着两个随从上了二楼的雅座。他们点的是上好的煎茶,以及茶楼里最贵的点心。
但凡是来惯茶楼的,决不会这么点。茶楼里最好吃的那道点心,是最便宜的。本地的汴京人都会点上这么一碟,耐吃,还香。
裘三觉得这男子,定然是初来乍到汴京城。
看男子的气质,不像是商贾,倒像是家道中落的士族。那两个随从的面容,也不像是汴京本地的。
裘三琢磨了又琢磨,觉得那男子定然是来汴京城办一件极重要的事儿的。大概需要盘旋在汴京城中一段日子。
这样的人,最是需要跑腿的人。
段离燕压根没想到他都打扮成这样了,还有人在暗地里细细地打量他,琢磨他。不过他对旁人的视线素来敏感,是以总觉得有一道似有若无的目光在打量他。
他暗暗吃惊,倒是越发的警觉了。他虽是秘密来的汴京城,可他的画像却是在十六岁那年呈到先帝那里的。他不省得在汴京城有多少人见过他的画像,又有多少人认得他。是以他出现在人前,必须乔装打扮了。
而且,秦太妃的事,他今儿又细细琢磨了一下。觉得她与方禾的死,实在是蹊跷。怎地二人好端端的,什么时候不死,却是在他进了汴京城,人就没了。
还有那无端出现的女壮士,在秦太妃与方禾死前,竟恰好都见过他们。
段离燕再度将孙南枝的嫌疑又加深了些。
他琢磨着,今晚见她时,须得再好好问问她。
楼下说书先生面前一壶清茶,一把折扇,说得正欢。
说的却是卫苍那个反贼,在西南府造反的事。
这说书先生也是颇为大胆,说起朝廷不作为,接连几座城池的知府俱消极抵抗,将城池拱手相让与卫苍便算了,朝廷竟是连得力的将士都不曾派去支援,看来姜国危矣!姜国即将战火连天,老百姓生命危矣!
说书先生抨击完姜国朝廷,转头却夸起西南府兵来。
他道:“卫苍那贼子,从西南府起兵造反,却是没能攻下西南府城,反而还被赶出西南府,再也不敢招惹西南府。可见西南府在西南王爷的治理下,军队强悍,百姓无忧。”
这说书先生话音才落,满座哗然。
一个公子哥站起来,不满地喊道:“喂,程老头,你胡言乱语些什么,那西南段氏,乃是我们姜国的手下败将,这百年来,段氏年年都要向我们姜国进贡。不过是一个卫苍,有何惧?陛下不过是让他得意得意,到时候将他……啊……”
所有人的视线都望着那公子哥,大约是头一回受到那么多人的关注,那公子哥越说,气息越喘,气势越发的高昂,唾沫正四溅,忽而声音高亢到了极点,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抚着自己的胸膛,却是一头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