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杏倒是谨慎。
不过,明明他们约定好,叩门三下的,便是他们。
难不成,还要说小战约定好的暗语?
想起小战说的暗语,孙南枝有些无语。
她正沉默着,门扇忽而开了。一颗梳着双丫髻的脑袋伸了出来。那双大大的杏眼瞧见孙南枝,顿时沾染了欢喜:“是姐姐!”
她怎地就成了姐姐?孙南枝向来只把疑惑放在心里,抬脚便跨过门槛。
院子很小,略显局促,里头满满当当放满了陶罐,隐隐约约的,似乎还有些腌菜的味道。老嬷嬷正坐在檐下择芫茜,见孙南枝进来,欢喜的将芫茜一扔,迎了上来:“姑娘!”
冬杏跟在孙南枝后头,眼巴巴的;老嬷嬷在前头,也满眼尽是期待。
孙南枝很是不习惯这种场合,她向来是习惯与人保持距离的。太过亲近的距离会让她感觉到不安,以及不舒适。
她略略的往二人的包围圈外退了一步:“这里,可好?”
“挺好,挺好。”老嬷嬷连连点头。虽然也是被困在这小院中,不能出去,但每日听着外头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却是勾起她久远的记忆。有多少年了,那些记忆竟然又鲜活起来。只可惜,秦太妃她……想着想着,老嬷嬷的眼睛又红了。
孙南枝自不是来寒暄的。
她开门见山:“我有话问你们。”
老嬷嬷忙引着孙南枝进屋去,只见里头也是十分的窄小,迎面是一张暖炕,一扇临炕大厨将光线引进来,炕上一张掉了漆的小桌,三面墙糊的墙纸年头久了,泛着黑黄黑黄的水渍。
老嬷嬷局促地摸了摸手:“姑娘,咱这里还没有茶……”
孙南枝不爱吃茶,也觉得没有吃茶的必要。她又不是来做客的。
她注视着老嬷嬷:“你可识得方禾?”
老嬷嬷不敢隐瞒:“方禾以前是秦家的奴仆,在马厩里做活,不小心被马儿踢了一脚,伤在心口,差些活不了。还是太妃坚持请的大夫,才将方禾救活了。”
原来的确是救命之恩。
孙南枝面无表情的道:“方禾也死了。”
她注视着老嬷嬷的双眼。
老嬷嬷先是惊愕,而后是悲切,开始抹起老泪:“他倒是对太妃有情义。”
孙南枝记起来了,这老嬷嬷原来也是不想活了,想随秦太妃去的。这人活着不好吗?蝼蚁尚且偷生,她们倒是一个个的想寻死。想要死也行啊,那得将事情全都交代清楚了再死也来得及。
她如今还云里雾里的,不省得自己揽了个什么活呢。
空闲的功夫不多,孙南枝的神情冷了些:“你们太妃什么都没交待便去世了,后头又冒出个方禾来。你们既然将冬杏托付与我,我虽不必知晓所有的内情,但具体的总要省得罢。”
冬杏怯怯的在一旁,也怯怯的开口:“嬷嬷,杏儿也想知道。”
冬杏竟然也不省得。
老嬷嬷脸上却是有些为难:“姑娘,虽然老妇亦是秦家的奴仆,却是在秦太妃进宫前两个月才到太妃身边服侍的。老妇以前,是秦家庄子上的烧火丫头……以前在太妃身边伺候的是有两三个使女,但秦太妃进宫前都替她们给许配了人家。老妇也是在太妃进宫有几年的功夫了,才省得原来方禾也进了宫。方禾进宫后,虽然没有伺候过太妃,却隔三差五的给太妃递消息。老妇好奇,太妃这才告知老妇,有方禾这么的一个人。”
孙南枝睨了冬杏一眼:“秦家遭了什么难,竟只得她了?”
老嬷嬷的脸上再度尴尬:“这老妇还真的不省得。太妃在宫中并不受宠,也不爱召见娘家人。还是老妇多嘴问了一句,太妃这才说,秦家没落了。至于是如何没落的,太妃不说,老妇也不敢打听。”
“秦家的消息都是方禾递给秦太妃的?”
老嬷嬷却是摇摇头:“秦家的消息,都是先帝亲自来太妃宫中,与太妃亲口说的。”
孙南枝挑眉:“太妃不受宠,先帝却回回亲自告诉太妃秦家的消息?”
老嬷嬷的神情竟然有点迷茫:“如今你一说,还真是怪异。”
孙南枝:“……”这老嬷嬷怎地好像还真的有些糊涂。
老嬷嬷也有些尴尬的笑:“每次先帝来宫中,总是将老妇摈退了才说的话。每次……先帝走后,太妃的心情都不好。”她原来就是庄子上的烧火丫头,脑子本就不灵光。也不省得走了什么狗屎运才被秦家挑中伴在太妃身旁。嗳,其实也不省得是不是狗屎运,假若她留在庄子上,到了年纪,主家定会将她许配给合适的人,然后生一堆孩子……只可惜,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在心中暗暗思量,说不定太妃心中也后悔进宫了罢。如今落得这下场,倒还不如不进宫呢。
可老嬷嬷倒是忘了,现今这世上的女儿家,能自己掌握命运的,寥寥可数。
在一旁的冬杏怯怯的打断老嬷嬷:“嬷嬷,你还没说我们秦家,到底遭了什么难呢?杏儿的爹娘,可是还活着……姑祖母让杏儿到西南府寻的人,是杏儿的什么人?”
冬杏竟然也不清楚?这秦太妃临终托孤,可真是糊里糊涂。没来得及告诉她便罢了,可竟是连身边的人都不省得?这老嬷嬷也真够糊涂的,贴身伺候秦太妃几十年,竟是一点门道都没咂摸出来。
可真是……
罢了,到底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了,孙南枝懒得说话。
老嬷嬷的神情更尴尬了:“老妇只省得,秦家只活了杏儿姑娘一人……至于要到西南府寻的人,却是杏儿姑娘的至亲。至于是什么亲人,老妇,老妇是真的不省得。”
莫说孙南枝了,便是冬杏也有些无语了。
这是问了个寂寞。仿佛说了很多,却又什么都没说。
孙南枝原来是想考证段离燕的话,假若秦太妃真的是段离燕的姨祖母,段离燕恰好来汴京城寻亲,如此一算,冬杏与那黑衣人却是表兄妹,若是那黑衣人靠得住,倒是可以将冬杏托付与他了,她便不用千里迢迢的到西南府去。
可万一,秦太妃不止一个姐妹呢?或者其他的姐妹,视秦太妃为仇人呢?
而又刚好,那黑衣人省得其中的秘辛,伪造身份来诈她呢?
孙南枝想得头大。
忽而闻得一股羊肉馒头的香味,似乎从附近飘了过来。
她冷冰冰的脸上终于有一丝松动:“你们蒸的羊肉馒头?”
老嬷嬷略略不好意思:“啊这老妇以前在秦家庄子上学的手艺,这么些年了,竟然还记得。姑娘可要吃?也不省得味道好不好……”她话还没说完,孙南枝的腿就迈了过去,“蒸得可够?”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进灶房,剩下冬杏在后头,一双杏眼满是无奈。
在老嬷嬷的热情招呼下,孙南枝拢共吃了三只羊肉馒头。虽然馒头不够松软,但羊肉馅做得极香,配上一碗胡辣汤,甚是诱人。
吃饱喝足的孙南枝洗净双手,辞别二人,慢吞吞地走在街上。
恰在此时,乔装打扮过的段离燕坐在临窗的位置上,一眼便看到了包着头巾的孙南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