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泥小火炉燃着,汤药开了,药汁嗤的一声从药罐子里沸出来。
喜鹊嬷嬷赶紧将药罐子拿下来。
药的味道不难闻,但也不好闻。
孙南枝倚在窗户边,望着窗外葱葱郁郁的景色,精神抖擞。
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赶路将近一个月,便是张济那种粗壮的汉子都露出些疲倦之色,唯有孙南枝,仿佛不过只赶了一日的路。
冬杏染了风寒,一张小脸青白,倒显得越发的楚楚动人了。她如今不再是那饱满的花骨朵,而是初初绽放的花朵了。
听喜鹊嬷嬷说,冬杏是腊月廿八的生辰。
也就是说,没有多少日子,冬杏便十四了。
在姜国,民间的女子及笄后便要嫁人,再晚的,超过二十还不嫁的,官府可就要替她们强行选择夫家了。
孙南枝对这些自然全不知晓。
倒是冬杏旁敲侧击的问过她的年岁,她美目一横,冬杏便噤了声。
冬杏喝药的时候,还偷偷的瞧了一眼孙南枝。
却见去除了累赘冬装的孙南枝,穿着薄棉的蓝地一年景的掐腰短袄与同色百褶裙,更是显得身段窈窕。
她就倚在窗户边,窗外是枝繁叶茂的景象,衬着孙南枝漫不经心的光洁的脸庞,宛若画中人。
冬杏堪堪将药喝完的时候,楼下传来崔立万的声音:“小的请燕爷安。”
冬杏忽地精神一振。表哥来看她了!
楼下,段离燕眼皮微敛,冷冷地掠过崔立万低垂的脑袋:“你的病,全好了?”
小程儿光明正大地打量着崔立万。
此时的崔立万,穿着薄棉絮成的青袍,腰间松松地系着黑色腰带,却还显得宽肩窄腰,分外的精炼。他的病断断续续在半个月前好了,并且还在路途中,养出一些肉来。如今的崔立万,谈笑风生之间,竟然有几分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听孙南枝说,这崔立万原先是在乱葬岗挖坑的。现在的崔立万,哪里还有半分落魄的样子?
崔立万低着头,声音是规规矩矩的:“小的多谢燕爷牵挂,小的贱命能捡回来,全靠表姑娘。小的定然会好生伺候表姑娘的。”
“没问你这些。用不着表忠心。”段离燕语气冷然,“既来了西南府,便好生在表姑娘身边伺候着。”
他说完,不等崔立万回答,人就抬腿上了楼梯。
小程儿紧紧跟在后头。
崔立万规规矩矩地立在原地,良久没有抬头。
段离燕与小程儿上了楼,迎面是孙南枝面无表情的脸:“燕爷。”
段离燕微微颔首,却是在窗边的玫瑰椅上坐下:“小程儿。”
小程儿可不是空手而来的,手上还捧着一个大大的漆盘,上头叠着一大一小的木匣子。
喜鹊嬷嬷撩开帘子出来:“老奴请燕爷安。”
小程儿微笑着迎上去:“喜鹊嬷嬷,明儿回王府,这是燕爷送与表姑娘的衣物与首饰。”
里头的冬杏又喜又失望。喜的是表哥送她衣物,没有送孙南枝;失望的是表哥竟然没有一句问候她病情的话。
喜鹊嬷嬷端了漆盘进来,神情欢喜:“姑娘,燕爷送的衣物与首饰,俱是上好的。”
冬杏沮丧着一张小脸儿:“表哥走了?”
喜鹊嬷嬷将漆盘放在一旁:“燕爷似是寻孙女侠有事,一道走了。”燕爷可真大方,这衣服与首饰,怕是要得上千两纹银呢。
她说着,一边看向冬杏,却瞧见冬杏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
喜鹊嬷嬷将木匣子掀开:“姑娘,你瞧瞧,都是上好的……”
冬杏咬着唇,忽地簌簌流下泪来。
到底是秦太妃拼死拼活都要护着的孩子,冬杏再有不足,也还是个孩子。喜鹊嬷嬷叹了一声,轻轻地在冬杏耳边说了几句话。
冬杏眼儿猛然一亮,顿时破涕为笑,青白的脸顿时焕发出喜悦来。她连连追问喜鹊嬷嬷:“可是真的?”
喜鹊嬷嬷笑得一脸似菊花盛开:“嬷嬷旁的没有,倒是年纪长。这些日子嬷嬷细细观察了,孙女侠,确实没有。”
冬杏喜悦得简直想要尖叫,她抱着喜鹊嬷嬷的手:“嬷嬷,可还有药,我还要吃。”
“傻孩子。”喜鹊嬷嬷笑道,“姑娘可是要吃些粥?听说这客栈里的膳食,都是上等的新鲜。”
冬杏点头:“杏儿想吃馒头。”
喜鹊嬷嬷又笑道:“这里可不兴吃馒头,而是流行一种叫做米线的吃食,姑娘试试?”
冬杏点头:“嬷嬷看着办。”
喜鹊嬷嬷自喜孜孜的去了。
冬杏打开木匣子,却见里头是一整套的东珠头面。她纤长的手指抚着圆滚滚的东珠,欢喜不已。
却是有一道声音低低的:“冬杏姑娘。”
冬杏手一颤,抬眼望去,对上了崔立万一脸的凝重。
段离燕将孙南枝揽回来,自然不是为了保护冬杏的。
用孙南枝来保护冬杏,是大材小用。
他一路上让孙南枝跟着冬杏,不过是她们几人都是女子,方便一些。
三人一前一后的进了段离燕住的春意楼。
自然是段离燕与孙南枝并排走在前面,小程儿照旧跟在后面。
这是与西南府交界的一个繁华城镇东升镇。因着与西南府有千丝万缕的贸易关系,又是南临国与西南府的贸易之地,又临近年关,东升镇上更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他们住的东升客栈是闹中取静,占地颇为广阔。里面也颇有江南府的特色,一栋栋小楼星罗棋布在茂密丛林中,十分的有意趣。
据掌柜的说,他们经营东升客栈已经有数百年的光阴了,可是藏了不少秘密呢。
当然,从掌柜那明显吃了不少酒而显得面色红润的脸上看,他说的话大约是吹牛。
比起汴京城,孙南枝更喜欢西南。
若不是她如今的身份,怕是早就四处游荡去了。
段离燕住的春意楼,景致尤为雅致。
一排打开的窗户外,高大的树木耸立着,一阵冷风吹过,树木发出簌簌的声音。林间,甚至还有鸟儿在觅食。
段离燕在桌上展开一张舆图,抬眼问孙南枝:“可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