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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前尘往事 二

千金换一诺 匪吾不存 3737 2024-07-11 19:33

  奶嬷嬷不过二十出头,才生了孩子不到一年,看两个孩子独自住一个院儿,又无亲娘在身边照看,对两兄妹也就多了几分同情。只是奶嬷嬷才待了六个月,胡氏一句‘教唆哥儿玩乐,误了功课’,林建之便将人赶出了府。第二日,林七言以改过为由,天天去和安堂聆听跪训。

  这一年里,林诺儿多半时间是在睡觉,睁眼所见的人不是林七言便是烬燃。没有奶嬷嬷,林诺儿饿了,林七言便用竹管取牛乳喂养。林七言跪训时,这工作就由烬燃来完成,从不假手第三人。林诺儿相比其他孩子还算乖巧,不哭不闹的,省了林七言不少麻烦。

  林诺儿一岁零两个月时,林府准备了一场盛宴。一是庆祝林建之任户部尚书之职;二是林祖之转卖商铺,携妻女入京;三是为长女林清霜庆祝两岁生辰;四为庆贺林清玥满月之喜。这一日,人来人往,道贺声不绝于耳。林老夫人牵着林清霜,身后跟着赵妈妈怀抱林清玥,所到之处便其赞叹之声。

  林七言扶着林诺儿坐在窗沿上,眺望高墙外的街道,“等我再大些,我就带你去西北,去娘亲长大的地方。那里有烬燃的爹娘,有舅舅和外祖的旧部,还有娘亲说的自由自在……”

  才一岁的林诺儿不会说话,只是看着林七言,小手抚上林七言的眼角,抚平林七言的皱眉。林七言欣慰一笑,搂着林诺儿坐回书案前。林七言读书时,林诺儿便会聚精会神地听林七言念书,手指有时还会顺着文字滑动。林七言看着乖巧的林诺儿,心里只有苦涩。

  林府的热闹同这两兄妹从无瓜葛一般,红莲从大厨房取了份还不如平日的膳食,云柳阁主仆五人在沉寂中用完。这日夜里,和安堂叫了林七言去说话。说了些什么,林诺儿不知,作为仆从的烬燃就更不知了。林诺儿只知林七言回来时,肩上有两道鞭痕,而院里第二日又多了个许妈妈。

  许妈妈是韩潇潇身边的老人,十分清楚院里的规矩似得。每逢带着林诺儿在院里消食时,不论是偶遇了胡氏或林清霜,还是林祖之或带着林清玥的嬷嬷,许妈妈都会压着林诺儿下跪行奴婢礼。林七言虽疼在心里,可却无法阻止。

  林诺儿第一次下跪时,林七言便在林老夫人面前同胡氏据理力争过。胡氏一句‘不知’,林老夫人也不问其余人,只是呵斥两句许妈妈。许妈妈受了斥责,对林诺儿的教养越发偏择。林七言不是没有插手,几次三番地将许妈妈赶出院子后,随之而来的是林建之鞭责和林老夫人的厌恶。

  林诺儿两岁时,先帝下旨为二皇子甄选伴读。林七言年岁合适,姓名在籍,自然要入宫参加伴读甄选。那日天还未亮,林七言留下烬燃便跟着林建之独自进宫。林诺儿坐在窗口,烬燃在后面扶着。只要不出云柳阁院子,许妈妈就无法触碰林诺儿。林七言无法阻止林诺儿向他们屈膝,只能尽可能少的放林诺儿出门。

  “哥哥,回来?”林诺儿目送林建之的马车越来越远,几次伸出手却又收回。

  烬燃扶着林诺儿,眸子里也满是担忧,“小姐不用担心,少爷很快就会回来的。小姐还在这儿,少爷就一定会回来的。”

  太阳下山时,林建之带着林七言回了府。林七言没有立刻返回云柳阁,而是去和安堂待了一段时间,至天黑才返回的云柳阁。一回院子,林七言就将林诺儿紧紧搂在怀中,“哥哥以后不会再离开你,不会儿了。”

  林诺儿不明白林七言的意思,却也知道这是承诺,伸出手勾住林七言手指,“拉钩钩,不骗人。”

  林七言笑着,“我永远不会骗你。”

  这日之后,没个天不亮的早晨,林诺儿都会从马车里醒来。没有许妈妈,林诺儿依旧要学着下跪行礼,学着低头屈膝。只是这一次,林七言无丝毫怨言。国子监很大,二皇子身为皇族中人,自然不会与一般的官家子弟一起。皇家孩童拥有单独的聆声阁和先生,林诺儿蹲在墙角的事也就没几人注意。

  林诺儿这个墙角一蹲就是三年,除去每年生辰日,林诺儿几乎是时刻待在林七言身边。而这三年里,林诺儿见证了林七言是如何挣得人心,博取名声,又是如何给那些只懂仗势欺人的皇子子下绊的。在林诺儿的记忆里,除去二皇子读书还算的上认真外,其余人里只有一名比林七言大两岁的皇子不爱言语,常躲在后山看兵书。

  国子监的这个院儿里不仅有皇族,还有国戚。当时的四皇子万俟礼、辅国大将军嫡子楚云天最是仗势欺人,欺的就是无母族庇护,无父母疼爱的那些。林七言若不是因聪明才智得国子监先生高看,也会成为被欺的那个,还会连带上林诺儿。因林七言的出彩,国子监的聆声阁也算的上是林诺儿的乐园。

  因林七言八岁那年的一篇《问政》,其言:“风云常变而民愿不变,月有圆缺而民求不改。问政,当知民愿;巡政,当听民声。闭目塞耳,莫如不问;不听不闻,仅凭言臣,犹如不朝。民安,天下平;民乱,天下乱;民心安,则家安;知家安,方能治国。”太傅将此篇上呈皇帝,皇帝这才想起考究学业。

  第二日,皇帝亲临聆声阁,一人一问。林诺儿同烬燃坐在墙角,听着房中不知谁的声音,两人掩嘴而笑。随行的内侍发现两人,本要命人赶走的,闻帝而来的太师却制止侍从。林诺儿见太师,起身行弟子礼。太师抬手,留下一笑便抬脚入室。

  阁内,终于轮到林七言。皇帝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何以为子?”

  林七言答:“子,一作人子,受双亲恩泽,供父母白头;二作林木之子,受天地恩泽,装点尘世颜色;三作家禽走兽之子,受万物恩泽,增添山林生机;四作圣人之称,受人苦而知恩,著书以惠黎民。学生不知,圣上所问为何?”

  “人子。”

  林七言沉默,片刻才开口,“《礼运》言:‘何为人义?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妇听、长惠、君仁、臣忠。’人子,幼时蒙双亲照料,或进学,或经商,或务农,无关富庶贫苦,应念双亲恩德于心,万死不能忘。待双亲年长,子已立,当以奉养父母双亲,使其颐养天年。”

  “为何犹豫?”皇帝再问,“朕昨日读了一遍你的课业,有可取之处,却也看得出阅历不够。你能在这个年纪写出这样的文章,足已说明你学识很好,想必是读了不少书的,为何此问上犹豫?”

  “只因学生不知如何做人子。”林七言说的轻巧,可坐在窗下的林诺儿面色惨白。皇帝没有再问,林七言却继续道,“学生幼时读《礼记》也曾问过母亲,何为‘父慈、子孝’排最前?母亲没有回答,反而因学生这一问闷闷不乐了几日。学生不解,只能在书中查找。故而听圣上一问,学生不知自己作答是否正确。”

  “书本虽好,着眼当下方同样重要。”皇帝这一句说完,是极长的沉默。沉默之后,又是一叹,“源儿同你在一起,朕很是放心。眼瞧着又到了秋山狩猎,每年都只是将军们下场玩一玩,着实有些无趣了。今年,你也来瞧瞧。终日埋头读书,眼界便会短许多。出门走走,方能融会贯通。”

  “学生叩谢圣恩。”林七言跪地,行大礼,“只是学生要辜负圣上好意了。”

  “你敢抗命?”皇帝有些气恼。

  林七言未言,是太师给出的回答,“倒不是他想抗命,而是无法脱身罢了。”太师指着窗外,林诺儿此刻正探头看着伏地的林七言,红了眼眶。太师继续说道:“圣上来时可看见那小姑娘了?她乃林七言胞妹,林七言每日进学,都会带在身边。那小姑娘说来也算乖巧,从未听她哭闹,时而还会跟着念上几句诗文。”

  皇帝似乎来了兴致,令内侍将林诺儿带到跟前。林诺儿虽有些害怕,但还是学着林七言的样子下跪行礼。皇帝亲自扶起,上下打量一番,只见林诺儿衣着干净却极其普通,边角更是洗的有些发白,便皱眉询问:“为何要带着幼妹进学?你可知国子监不准女子踏入?”

  林七言这才起身,身子跪的比直,“幼妹是母亲临终前的托付,学生既对母亲许下承诺,那便是身死也要守诺。再者,学生入学前便恳求太师、太傅恩准幼妹一同入学旁听,两位先生皆点头恩准。”

  太傅接话,“此事,臣先前也上书禀报过圣上的。”

  皇帝一笑,拉着林诺儿的手,“你若是能背出一篇《诗经》,朕不但不罚你哥哥,还会赏赐你哥哥,并且让你哥哥带你一同去秋山猎场。”

  林诺儿双眸一亮,回头看了看林七言,粉嫩双唇缓缓张开,“《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皇帝点头,“不错,你可还会别的?”

  林诺儿嘟起嘴,“圣上不是说一篇就可以了吗?金口玉言,反悔不得。”

  皇帝摘下身上玉佩,“朕可没有反悔,你若再背出一篇,这枚玉佩就是你的了。”

  林诺儿看了会儿龙纹玉佩,却摇了摇头,“圣上想听,诺儿给您背就是。只要圣上不罚哥哥,诺儿会背的还有很多。”

  皇帝却将玉佩塞进林诺儿手中,“朕赏的,你拿着就是。”

  林诺儿想了会儿,最终还是将玉佩还给皇帝,“圣上要赏,可不可以赏些书和笔。哥哥月钱太少了,都买不了一只好的笔。”皇帝听得皱了皱眉头,却点头应下,也将玉佩收回。林诺儿笑了,张口便是:“南山有台,北山有菜。乐只君子,邦家之基。乐只君子,万寿无其。南山有桑,北山有杨。乐只君子,邦家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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