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郊马场距离京城二十八里,是国子监弟子们跑马练武之地。定伯侯府冷庆作为国子监先生,征用一日倒也无人反驳。加之,定伯侯府的马球会常有意想不到的礼品做赢球方奖励,国子监中习武的学生便十分乐于参与。与女眷们接帖子赴宴不同,凡国子监学生,不论出身,皆能参与。
此次马球会,国子监休沐一日。本应在学舍读书苦读,即将参与四月春闱的十几名学子们,竟一大早赶到北郊马场。定伯侯府下人正布置软垫小几,十几名学子的到来着实吓了定伯侯府管家冷冥一跳。冷冥朝领头的宁羽行了个礼,忙吩咐人安排学子们去男宾席面落座。
宁羽瞧了眼女眷席面,一般马球会不分男女席,同吃同乐才是马球乐趣。宁羽左右瞧了瞧,偷溜到冷冥身边,“冥伯,府上马球会可请了户部尚书林府家的小姐来?”
冷冥上下打量宁羽一番,笑道:“宁家公子这是看上林府哪位小姐?若是看上了,可要禀明府里早早去提亲才好。”
宁羽面色一红,拱手道:“冥伯莫要取笑我,以我现在的样子,就算去提亲,人家也未必会愿意。”
冷冥拍了拍宁羽肩头,“你父亲是正二品大员,户部尚书才正三品,怎么会不同意?”
宁羽摇头,“我若心悦她,自然也盼她能心悦我。两情相悦,方是姻缘久长之始。冥伯,如今我身无长物,春闱在即,娶妻也该是这之后的事。您就透露点风声与我,我远远看几眼也够的。”
冷冥点了点头,才要开口便见冷辛大步而来。拱手作揖,冷冥退下做事。冷辛看了一眼宁羽,显然是听到了两人刚才的对话,眉头微皱,冷言道:“你若中意林府的林清霜,春闱上榜或许还有机会;可你若中意的是林三姑娘,看在冷宁两府是世交的份儿上,你最好尽早打消这份心思。”
宁羽不解,“为何?林三姑娘如今是林府唯一没有婚约在身的闺阁小姐,我亦没有婚约,为何不可求娶她?”
冷辛抬脚就走,只留一句,“谁说她没有婚约在身了?”还有一句,冷辛硬是忍住没敢出口,可看着宁羽一脸不解,只得在腹中感叹道:‘荣亲王妃也敢觊觎,你小子胆肥也该有个度。’
三月莺飞草长,桃花灼灼。今日出城这条路,虽有吵杂,却无叫卖声。林一诺揭开车帘,入眼便是朵朵桃花越墙而出。偶有花雨,三三两两的黄口小儿围绕花雨奔走,喜笑颜开。在穿城而过的水道青石阶上,邻家的妇人们结伴洗衣闲谈。东家红枣西家瓜,南市新妇北市妾,所谈皆如她们亲见一般。
出了城,柳树便多了。春风一度,柳条飞扬,似在挽留,又似送别。沿管道行进半个时辰,转入一条常青松柏小道。两侧青松笔直,其间植有百花,凌乱又不失雅致。花径间虽有杂草,但也能看出此处常有人打理。林一诺临时起意停下马车,在萧寒风与良景天的诧异下跳了车。
萧寒风翻身下马,揭开帘子打量了一遍马车内,“怎么了?可是这马车坐的不舒服?”
林一诺笑了笑,回眸看向后头揭开车帘的林清霜,“有些疲累,想走走。萧大人和景天哥哥带我二姐姐先去,这里反正距马场也不远,冬雪陪我走过去就成。”
良景天作势也要下马,可看了眼林清霜便道:“我先带她过去,寒风留下来陪你吧!”说罢,加快速度。
林一诺并未反对,萧寒风牵马在侧,冬雪落于最后。待人都走完,林一诺才幽幽开口,“萧将军可否调的动银卫甲?”
萧寒风一惊,“你想要银卫甲做事,直接问王爷拿令牌就是。他对你如何,你应该清楚。”
“我要做的事,告诉他无益。”林一诺淡然道,面上温煦的笑容早已不见,“想来,你应该对我与他之间的交易是了解的。”
萧寒风点了点头,“西夏京都科尔嚓的兵力布防图交换钱与圣旨,并保你性命无忧。”
“可科尔嚓的兵力布防图哪里有那么好拿……”林一诺眸光凝聚,决绝站了大半。
“兵力布防图他一直随身携带,只是不知道他到底藏在哪儿?”萧寒风也不瞒林一诺,“春雨的人曾做过一段时间北堂易侍妾,都没能探出布防图的位置,就凭你这样接触,想要拿到极其不易。西夏皇室人情淡漠,兄弟之间也多戕害。北堂易在这等环境下长大,性子也就养得多疑寡淡。布防图这等重要物,恐怕只有他自己知晓放哪儿了。”
“我知道。在万俟容琛许我三件事时,我就知道这事难成。”林一诺没有动摇,“可再难成,并不代表做不成。布防图是物件,只要有实物,能否拿到端看手段以及花费的时间罢了。”
“你想要银卫甲做什么?”
林一诺停下步子,沉凝片刻,“杀我。”
萧寒风愣了一愣,“你说什么?”
“杀我。”林一诺十分肯定,“今日,我会寻时机去邀北堂易郊游,届时你亲自挑人截杀我们,不留余手却要留我性命。”
萧寒风皱眉凝视林一诺,“你疯了?”
林一诺越过萧寒风,声音是十分淡然,“要博一个人信任,最快的捷径就是历经生死之事。”说罢,回眸看了一眼萧寒风,再度抬脚往马场去,“今日你不答应,我也会去找别人。买凶杀人,只要出得起钱便能找到。”
萧寒风深吸一口气,追上林一诺,“你为何找我?就如你所说,只要出得起钱,大可在外头雇人。”
“上过战场的人,自然比旁人更清楚拿多大力气能击要害而不死。”林一诺指了指咽喉、心口,“买来的人下手没轻重,真玩死可就没下文了。”
“你就不怕这次刺杀过后,北堂易依旧不信你?”
林一诺终是一笑,“他当然不会信,我要的不过是打开他心门的敲门砖。敲开了一丝,进出只是早晚问题。”
萧寒风犹豫片刻,“你可想过王爷知晓此事,他会如何做?”
林一诺收了笑,垂下眸子,“不必告诉他,近日他要忙卫国公府贪墨案,闲时得陪南玄儿。这是他交给我的事,我自己安排就好,旁的就不劳他费心神了。”
林一诺走得不算快,一路上也遇到不少府邸马车。其中,只有中书令李家马车停下,李幼仪探头出来攀谈两三句。因着小道较窄,一辆马车就能占据四分之三。李家马车一停,后面便堵了一大堆。李幼仪无法劝林一诺上车同行,只好先行前往马场。
走了半柱香时间,还未入场便听见场内欢呼不断。入马场时,林一诺额间已有薄汗。马场内,各色骏马飞驰,马尾均以黑色束带扎结,击球手或头戴幞巾,或臂绑纱带,皆足蹬马靴,手持球杖,逐绘彩球。球身绘图被尘泥覆盖,早已看不清上面绘的是什么。
因林一诺是冷凝香亲自下帖请来的,一入场便有丫鬟来引。林一诺随丫鬟行了几步,才扫了一眼马场分布。马场三面设坐,定伯侯冷夫人携冷凝香与交好的世家坐于正中,其余小几旁多为混坐。因男客多是要下场打几局,席面上并无几人。
“三姐姐怎么走着来?这见天热的,还好没弄花妆面。”冷凝香拉着林一诺坐下,又吩咐侍女打水来,“你是不知道,你晚来半柱香要错过不少好东西的。”说话间,李幼仪将赢来的胜利品一一摆在小几上。羊脂玉镯、山水图卷、错金银花鸟银囊、碧玉如意……这些虽说不得有多贵重,在外却也是极难买到的。
林一诺扫了一眼,只笑问一句:“这些都怎么来的?”
冷凝香扬了扬下巴,“都是我家哥哥赢回来的。”林一诺顺着看去,冷辛正站在场下观战,似察觉有视线投来,冷辛回眸正巧撞上林一诺目光。林一诺微微一笑,冷辛回以一笑,快速收回视线。冷凝香愕然,紧抓林一诺手臂,用力晃荡,“三姐姐,三姐姐,刚刚我家哥哥是对你笑了吗?他这是看上你了?不行,不行,你可是......”
林一诺一愣,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是礼貌罢了。”
冷凝香摇了摇头,十分坚定道:“三姐姐,你是不知道我家哥哥的性子,冷淡的很。就算是对着娘亲,他都是面无表情的,更别提一般的女子了。幼仪,你说说。”
李幼仪放下手上的糕点,附和道:“我认识凝香都好些年头了,确实还没见过辛哥哥对谁笑过。三姐姐,辛哥哥今日可是初次见你?”林一诺看着面前两位少女眼里的粉色泡泡,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宁羽从人群中绕道主位这边,方站定便听去了冷凝香那一句,‘莫不是看上你了?’原本伸出的手也停在半空,面色如死灰一般。再思及清晨冷辛那句:‘谁说她没有婚约在身了?’心中更是愤恨上涌,怒火溢满胸口。
林一诺这边还在同冷凝香等人打趣,台下一声:“冷辛,你可敢同我战上一局?”将三名少女视线拉向场中。只见宁羽一边扎着袖口,一边走向冷辛,眸光时不时瞥一眼女眷这边,“冷辛,你可敢同我打上一局?”同时,取下腰间玉佩丢给冷冥。
萧寒风本是站在场边给良景天加油打气,见此状便挨着林一诺坐下,“这呆子是上次邀你去国子监那个?”林一诺点了点头,仅看了场中一眼便收回视线。萧寒风托着下巴,笑着道:“这人一看就是个读书人,怎么可能赢得了冷辛,那玉佩恐怕是拿不回去咯!”
冷辛上下打量宁羽,皱了眉头,“你赢不了我。”
“不比如何可知?”宁羽接了球杖,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冷辛。
冷辛直视宁羽,见其眸光坚定,便接了下人递来的球杖,翻身上马,“你用家传玉佩做赌,我拿不出这等贵重物……”
宁羽冷声一笑,策马行至冷辛身旁,“无妨。你若输了,放弃林三姑娘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