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冷凝香,林一诺让春杏收拾了小几,又吩咐秋叶分出两盘糕点,起身前往和安堂。经过昨夜一番,林老夫人能让胡氏禁足玉春堂,可见也是面子下得不轻。
缓步小径之上,似赏百花齐放之景。林一诺面上虽风轻云淡,眸子里却无半分院中景色。胡氏年近四十,林建之后院仍旧空置,就连通房也是胡氏身边的萍儿。胡氏进府之前,府里是有两位姨娘的。一位姓白,一位姓李。白姨娘是个小官家里送来的庶女,李姨娘是贫苦人家卖入的。如今,这两人住在马厩边上的屋子里,同下人无二。
和安堂,依旧是昨夜挨打的那两丫头守门。今日见林一诺,屈膝行礼,恭敬有加。林一诺冷冷一笑,跨步入室。林老夫人此刻正跪在西侧佛前,闭目捻珠,似个极其虔诚的教徒。赵妈妈见林一诺入内,连忙朝她比了噤声手势。林一诺看了眼老太太的眉眼,眼尾的颤动太过于明显。
林一诺也不说话,将圆椅转了个,学着老太太正襟危坐地接了赵妈妈斟的茶水,一小口一小口抿了起来。林老夫人并无礼佛的习惯,屋内摆佛一是效仿他府,二是他人来访可落下个‘良善’人的名声。往日有人访,瞧见这一幕,出府后哪个都要道一声:‘林府老太太是个慈善的。’
一盏茶完了,林一诺便再换一盏。眼瞅着眼前的老太太身形不稳,额头渗出冷汗。林老夫人不起,林一诺更觉有趣。两人磋磨半个时辰,终是林老夫人抗不住,扶着赵妈妈的手起了身。擦去额角冷汗,颤颤巍巍端坐主位,还不忘继续捻手里的佛珠,“是何事须得你走一趟?”
林一诺同时起身,秋叶将圆椅放回原位。林一诺取出食盒中的糕点,交予赵妈妈,“定伯侯府明日开了场马球会,冷家小姐给我下了帖子,邀我去玩一玩。”
林老夫人点了点头,“你往日出府,从不会同府里,同我打招呼,今日怎么……”
“老夫人误会了,我不是来同你打招呼的。”林一诺笑了笑,坐于主位下右边第一位,“我今日来,是想让老夫人将二姐姐放出来。既是宴会,又拿了帖子,独我一人去,难免惹人猜忌。加之,国公府贪墨一事已闹大,她的婚约必定不能作数,早晚是要解除的。这场马球会就是个不错的机会,就不知她是否愿意了。”
林老夫人凝视林一诺片刻,手中的佛珠都忘了转动,“你真愿意带霜儿一同去?没有别的目的?”
“你们昨夜那场闹剧,不就是为了我那张帖子吗?”林一诺收起笑容,“我愿意带她去了,你又不信我。不是抢来的东西,对你们来说就不值得信了?”林老夫人无话,眸光低垂,陷入沉思。林一诺站起身,冷哼道:“罢了,明日我一个人去也不错,省了我多照看一人。”
林老夫人见林一诺要走,连忙出声:“我让赵妈妈同你一起去鸣凤院,你且去问问霜儿。霜儿若是愿意,我自没有话可说。”
出和安堂,沿小径过玉春堂。玉春堂院子前,管事婆子三三两两堆在一起,正等着进院回话领事。在三人临近鸣凤院时,便闻得院中传出幽幽琴声。琴声说不上婉约动人,更谈不上宁静闲适,单是个‘不错’都算高赞。林一诺站在院门前,听着院里杂乱无章的琴声,嘴角不由地上扬几度。
赵妈妈敲响院门,紫鸢亲自开的院门。第一眼见是赵妈妈,紫鸢眸中虽有不耐,却仍有敬畏。第二眼,越过赵妈妈看见林一诺,眸子里的厌恶与不喜便不再做任何掩饰。上前一步,拦在院门正中,“不知老夫人有何指示需得您亲自过来?姑娘眼下身子不适,怕是不能见您。”
赵妈妈听完紫鸢的话,面上写满尴尬。倒是林一诺微微一笑,对着赵妈妈道:“既然二姐姐身子不适,那你回去禀明老夫人。这可不是我从中作梗,是她自己不肯去。”说罢,转身便往云柳阁去。
赵妈妈眉头一紧,伸手要去拉林一诺衣袖。这手才要触碰到林一诺衣袖时,便察觉到一道杀气直朝咽喉而来,惊得赵妈妈连忙收手。赵妈妈一撇林一诺身旁的秋叶,其眸光里丝毫不掩饰的杀气令赵妈妈身子一震,不自觉地后退三步。
紫鸢自然也瞧见了秋叶的杀气,可这股杀气是因赵妈妈要触碰林一诺引起。单论拳脚功夫,紫鸢自知不是秋叶对手。既然这杀气不是冲自己而来,紫鸢自然不会自找麻烦。待林一诺主仆二人身影消失,赵妈妈才将颤栗压了下去,“三小姐来寻二小姐是为了明日马球会的事儿,说是要带二小姐一同前去。你说你,哪个理由不好,非得寻这个?”
紫鸢皱眉,领着赵妈妈入院。正屋,林清霜随手拨动琴弦,听闻赵妈妈请安才抬了纤手。赵妈妈起身,环顾一圈,见博古架上摆件比自己上次来时又少了几件,心下也不愿多留,“三姑娘与奴婢一起来,是想请您明日一同去马球会的。听闻小姐身体不适,三姑娘也就回去了。”
林清霜听得,凤眸怒瞪紫鸢。紫鸢连忙跪下,伏地不敢起身。林清霜碍着赵妈妈还在,只得压下心中的怒火,“我身子无什么大碍,躺躺就好。劳烦赵妈妈去同妹妹说一声,明日定当在府门前等候妹妹。”赵妈妈接了话,赶忙离开。
林一诺在外一上午,万俟容琛还未离开,躺在美人榻上,手拿游记,正闭目熟睡。林一诺仅看了一眼,拿了床上的薄被替他盖好,自己走到书案前继续研磨练字。冬雪上楼时,步子已然很轻,可入室便瞧见万俟容琛正呆呆地看着林一诺背影,眸子里哪里有半分睡意。
冬雪朝万俟容琛福了福身,走到林一诺身侧,轻声传了话。林一诺蔑视一笑,让冬雪退下。冬雪十分贴心,出门前主动掩了门。万俟容琛起身,从林一诺身后环抱她腰身,下颚贴着她耳边,“你要我调成王回京,莫不是想把林清霜送给他吧!”
“怎么,王爷舍不得?”林一诺停下笔,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万俟容琛。
万俟容琛亲了亲林一诺脸颊,“留她一命,也好让我审一审她同北堂齐的关系。成王同这次中州贪墨案也有牵连,若你真能促成他们在一起,正好借这事一同端了他们。”
这一日万俟容琛都赖在云柳阁,用完午膳就拉着林一诺一起午睡,却不知南玄儿已将荣亲王府翻了个遍。萧寒风、彦峃分立在游廊下,看着南玄儿指挥人翻动王府后花园,两人眼里除了厌恶便是嫌弃。
翌日,辰时初。林一诺起床洗漱,一身银丝暗纹鸭卵青百褶裙搭同色宽袖褙子,仅在领口旁绣了一朵兰花,简约不失清雅。三千青丝随意挽起,用一根鸭卵青发带稍作点缀。吃了清粥小点,带着冬雪出了院子。
院外,林清霜早已在二进游廊下等候。因着三月仍有春寒,林清霜的鬓发沾上点点露珠,显然是一早就等候在此。不得不说林清霜真是生了副好样貌,单是一身绾色束腰素色襦裙也令其颜色大好。林一诺还未靠近,第一眼就落在其身上。若换做男子,眼里恐怕就看不到他人了。
远远瞧见林一诺身影,林清霜面上的厌弃与不忿立刻换成微笑。只可惜林一诺视若无睹,径直越过林清霜主仆二人。林一诺本以为自己的无视能让林清霜恼上一会儿,可没曾想她竟会乖顺地跟在自己身后,面上更是看不出半分不满。林一诺眸光一沉,心下对林清霜的轻视少了大半。
林府正门前,两姐妹先后从侧门而出,一眼就瞧见了两匹枣红大马旁分立的二人。一人身着红衣,以黑带束发;一人身着紫衣,以同色发带束发。二人手腕处皆戴有黑色皮革护腕,脚上穿着同款翘头靴。一见人出府,同步迎上前来。
萧寒风一把揽住林一诺肩头,似兄弟一般道:“有马球会这么好玩的事儿都不叫上我,你这是不拿我当自己人啊!亏得我对你那么好,前个儿见你心情不好,还想着待你去闹上一闹的。”
良景天则拉开萧寒风,抬了抬下巴,“你这像什么话?大街上也敢拉拉扯扯,不知男女授受不亲?”说罢,拦在萧寒风面前,“林三妹妹,上次我就觉着林府对你太苛刻,马车太寒酸。这次接了帖子,得了你也会去的信,特意给你备了另一辆车。北郊马场虽说不算远,此去也得坐两个时辰的马车,我这车舒服些,你先上去歇着。”
林一诺掩嘴而笑,“景天哥哥,你就莫要拦着萧将军了。我先上车坐着,待会儿无聊了,还得萧将军陪我聊天打趣呢!”言毕,林一诺便上了良府的檀木雕花马车。萧寒风与良景天目送林一诺上车,也先后翻身上马,陪同马车两侧慢行。至始至终无一人理会林清霜,更无一人正眼瞧林清霜。林清霜冷哼一声,抬脚进了林府备下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