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书房内一片死寂,甚至能听到皇帝已经渐至浓厚的呼吸声,隐有动怒。
吴璟尘忙俯身道:“是臣猜的。”
皇帝问:“当真只是猜的?”
吴璟尘道:“臣不敢欺君。”
皇帝忽而冷哼一声:“你们这群乱臣贼子,各个比鼠还精,真当诸杀!”
吴璟尘忙叩首:“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皇帝顿了半晌才开口道:“起身吧。”
吴璟尘略有心惊的抬眸,确认皇帝是真的让他起身后,才慢吞吞的站起,此时,后背已经凉透。
皇帝道:“你是亭烨的心腹之臣,倒是有几分本事。”
吴璟尘道:“臣愧不敢当。”
皇帝道:“可此事,总该有人来当责不是吗?”
皇帝这话的意思便是承认了军火现在在他手里,但是需要一个盗走军火的替罪羊。
吴璟尘笑道:“此事好办,飞鹤将军不是已有认罪之意吗,到时候,贼人趁机作乱,不就有人出来当责了么?”
皇帝道:“若是没有贼人作乱呢?”
吴璟尘又道:“陛下不是才许了长平郡主与顾府丞的亲事么,到时候宁王也该凯旋归来了,双喜临门,该大赦天下,飞鹤将军就是背了一时的罪名也不会伤及性命。”
皇帝冷笑:“你倒是算的周全。”
吴璟尘道:“臣不及圣主高明。”
皇帝之所以将长平郡主赐给顾晏之,一来,是防着他叛变这一天,可让长平郡主作为耳目,二来,若是真走到那一步,李云霆背了锅,那么因为郡主嫁人而大赦天下,也可保他一命。
吴璟尘不过是将皇帝的心思洞察,替他说了出来罢了。
吴璟尘暗自一笑,若说高明,那也是牢里那个顺手推舟的女子更聪慧吧。
皇帝看了眼天色,将案宗与证词递给了吴璟尘:“你下去吧,自己看着定案吧。”
吴璟尘领命而去。
直到吴璟尘的身影消失在书房,皇帝才幽幽一笑,兀自喟叹:“现在的这些少年人啊......真是了不得......”
隐于皇帝一侧的心腹内侍上前,恭维道:“是陛下慧眼识珠。”
皇帝默了一会,忽而对那内侍道:“拟纸,御史中丞吴璟尘断案能力俱佳,擢升为......刑部尚书。”
在衍朝,刑部,掌天下刑狱、司法,案件先由大理寺审查、刑判,再交由刑部过审。
也就是说,此番升迁,无论是风暖暖的案子还是李云霆的嫌疑的裁判之权,都交给了吴璟尘。
宋敬哲不知道吴璟尘跟皇帝说了什么,但他们一同回了大理寺不就,陛下的之意就跟着下来了,这一番擢升,吴璟尘变成了宋敬哲的顶头上司。
不过半个时辰,两人便换了主次。
宋敬哲混迹官场数年,自知吴璟尘年少有为,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待那圣旨走后,忙要同吴璟尘见礼:“臣恭喜吴尚书擢升!”
吴璟尘忙扶住宋敬哲:“虽说案件先由大理寺过,再经刑部,但这只是面上,宋大人是大理寺卿,是元老级人物,我不过是个新上任的尚书,哪里敢当此等大礼。宋大人莫要折煞本官了。”
宋敬哲一笑,虽不知方才在书房里皇帝究竟同吴璟尘说了什么,但紧跟着这一升迁,心里也有了底,皇帝的意思自然是要吴璟尘全权负责此案了,他又何必再跟着淌这趟浑水呢?
宋敬哲躬身笑道:“吴尚书也知,老朽也已年迈,过不了多日便要告老还乡了,如今这案子是一个接一个,老朽愚蒙,也摸不透陛下的意思,今日吴尚书在此,想必早已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捋清,不如便结了案吧,以防老朽窥错了君心,判错了案子,到给吴尚书添麻烦。”
吴璟尘知他推脱,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应下。
收拾好公文案件,他便随着轿子去了刑部任职。
只是,在踏进那威严而压抑的大门时,他忽感自头上俯冲而下的一股阴寒,仿佛有层层叠叠的事情一件一件的跟来,让他不寒而栗。
幽幽的望了一眼澄澈的天空,眸色渐深,不知是喜是忧。
草草的与刑部众人打过招呼,熟识了一番,吴璟尘便着手处理风暖暖与李云霆一案,待到将案宗结下,已是次日的傍晚,只是却一直压着未发。
一旁侍郎程晋见此不解,问道:“吴尚书离那风氏女行刑只有一天了,大人既结案了,为何不颁发呢?”
吴璟尘沉沉的闭了闭眼,只道了一个“等”字,便不管一头雾水的程晋,一头趴在桌案上睡了过去。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
直到酉时三刻,刑部已是一片昏暗,除了牢中守卫森严,门口只有几个站岗的侍卫,几盏微弱的夜灯。
寂静森幽。
这时,突然一声惊恐的嘶喊划破了这幽深的夜色,径直惊醒了伏案而睡的吴璟尘——
“不好啦!有人劫狱了!劫狱了!快追啊!”
动静很快惊动的戍守的侍卫,刑部一时间嘈杂如沸。
侍卫匆忙来报:“大人!不好了!内内内内个女的被劫走了!”
吴璟尘惊得一拍桌案:“你说清楚了,被劫走的是谁?”
“甲,甲甲甲——甲字三号狱,狱里的那个——那个风氏女,风嫄,风暖暖!”
吴璟尘腿上颓然一软,旋即怒拍桌案:“速去追查!切莫惊动上头!低调暗查!务必将人给我追回来!切莫伤了她!”
此夜正缝侍郎程晋值班,宿与府衙,闻言忙披衣赶来,听闻此言,忙道:“大人!此女有罪,若是劫狱视未逃犯,该杀无赦。”
吴璟尘的声音有些虚软,透着无尽的疲倦,喃喃道:“她无罪,此案已查明,与她无关,这个赦令本该明日公示的,她本可放出的,此番被劫,倒成了逃犯了......”
程晋更加不解:“不是大人那会说等的吗,莫不是大人一早知道会有人救她,想来个瓮中捉鳖?”
“不是......”吴璟尘的声音说不出来的疲惫,“你不懂,这里牵扯宫内,我等的不是劫狱的人,是明日要归来的人......这下,麻烦了。”
程晋越发不解。
“你留在这,我带人去搜找,另外,帮我派人去宁王府,通知玄峥公子此事。”吴璟尘拍了拍程晋的肩头,将他按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当即提剑而去。
程晋虽不明白,可望着这幽幽夜色,只觉得越发的阴森可怖,再看吴璟尘那焦急离去的神色,也能隐约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好似这夜色中,藏了一把会伺机窥探的刀,杀人不见血。
吴璟尘带着一路侍卫匆匆追去,然而不过刚出了刑部府衙,便遇上了顾晏之,他立在路中央,正好以整暇的看着他们,似有拦截之意。
吴璟尘凝眉:“顾府丞?”
顾晏之幽幽一笑:“夜深了,吴大人这是去哪?”
吴璟尘冷道:“本官去哪里,似乎没有向顾府丞汇报的必要吧。”
顾晏之不紧不慢道:“吴大人有所不知,我方才在这,似看到有人自刑部逃出,不知是哪位逃犯这样胆大包天,吴大人这是要去追吗?正巧下官今日无事,约了大理寺的官员们吃酒,现在正往酒楼赶来呢,想必一会也会路过这边呢,若是有需要,待等他们来了,助大人一臂之力岂不刚好?”
“你!”吴璟尘死死咬牙,哪怕他一向温和,此时也已被气得青筋暴起。
若此夜他们能不动声色的将风暖暖追回,明日下赦令此事便可掩盖过去,但若此事闹大,风暖暖便顶了逃犯的嫌疑,死罪难逃了。
而顾晏之此时非但在此拦截不说,还带着一众大理寺的官员们来此,生怕此事闹不大,便是要逼着他将风暖暖出逃一事昭告众人,进行追捕,这分明是不给她活路啊!
吴璟尘凝眉怒道:“顾府丞,说句实话,风姑娘当日待你不薄,你何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顾晏之一笑:“这么说,吴大人是承认出逃的人是风姑娘了?”
吴璟尘凝视顾晏之片刻,手已紧握成拳:“顾府丞说今日吃酒,此刻为何会在此?”
顾晏之道:“我也是为风姑娘来的,她是我故旧,后日行刑,我总该送一送的,不知吴大人可否看在这旧人的面上,通融一下,允许我进刑部探访一下风姑娘?”
“不可,死刑无权探监!”吴璟尘斩钉截铁道。
“吴大人何故这般果断的拒绝,莫非出逃之人真的是她不可?还是说,吴大人为了保住自己这乌纱帽,知情不报,打算瞒着陛下?原以为吴大人也是个清官,想不到,竟也会徇私枉法。”顾晏之徒然冷道。
言已至此,吴璟尘心里便赫然明了——顾晏之之所以会在此出现,是因为,风暖暖便是他命人救出的,他在此,不过是为了拖延住自己。他赌自己不敢放他进去看,否则立刻回露馅,众人知晓后风暖暖必成逃犯,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而他就此命人带走风暖暖,他们恐再难追回。
为了将风暖暖偷走,顾晏之不惜在她头上扣上逃犯之名,他就这么不在乎她的名声吗?
或者说,他就这么有把握一定能将她带走,护她一世无虞么?
吴璟尘沉了脸,对上顾晏之那讳莫如深又略带挑衅的目光,忽而侧身道:“顾府丞,不是想看看风姑娘么,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