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夜如水,顾府的书房却亮如白昼。
顾晏之将一纸密信递给自己的心腹侍卫:“你速将此信交给千机阁,勿必亲自送达。另外,传书告诉她,计划暂停。”
那侍卫讶异:“公子,此时长风门已屯兵数万,西厥大军已逼至边境,为何——”
顾晏之抬手止住了他:“照我说的去做,另外告诉孟汝娴,若是敢私自行事伤了暖暖,我必会毁约,让她得不偿失。”
侍卫面色一暗,持信退下,只一闪,身影便消失于夜幕之中。
顾晏之望向窗外无尽的夜色,略有失神,喃喃自语:“只为......守护这万家灯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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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朗气清,阳光妩媚,本该是极美的一天,可大衍中书省一早颁发的一道诏书,却震惊四野,让许多人再难安心。
陛下亲赐,将身为吏部侍郎之女、飞鹤将军表妹、大皇子的姨母的长平郡主嫁于奉天府尹的公子、身兼太子少傅、名满云阳的青岚公子顾晏之。
据说,还是长平郡主一大早亲自入宫求下的圣旨。
她一介女儿身宫装入殿,抛开女儿家的颜面将自己对青岚公子的爱慕之意吐露,言之凿凿,情真意切,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陛下念及父兄功绩,又不忍折辱一介女子的真情,便当场赐了婚,由中书省颁布,昭告天下。
这一场赐婚,始料未及的打破了暗澜之上一切伪装的平静。
连李云霆知道后,亦是震怒,然而当他气势汹汹的冲进长平郡主的闺房问罪时,却早已不见她的踪影,甚至,连床榻都是冰冷的,不见一丝温热,竟是一夜未归。
李云霆愣了半晌,一股无名的恐慌在瞬时倾袭胸腔。
似乎,一夜之间,所有的暗剑已经出鞘,所有的厉箭已经离弦。
这时,一名侍卫匆匆跑来:“将军,外面有人让我将此物交给您。”
说着,那侍卫递上一个锦盒,李云霆打开一看,骤惊:“那人呢?”
侍卫道:“就在外面,刚走,还能追上。”
李云霆眉心蹙起:“若我申时没赶回来,你便告知王则端依计行事。”
说罢,李云霆一撩衣袍,速速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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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内。
宋敬哲与吴璟尘将这几日命人搜集的证物与证人一一过审后,两人面上皆露出了讳莫如深的神色。
半晌,宋敬哲问道:“吴大人怎么看此案?”
吴璟尘道:“不是下官如何看,而是该如何做。”
“这......”年迈的大理寺卿第一次露出这样为难的神色,“诸此种种证据,似乎都暗指大皇子,但,若此事处理不当,怕是要惹了盛怒了。”
吴璟尘面色疲惫:“宋卿觉得,陛下是想要真相呢,还是想要结果呢?”
“这.....君心难测啊!”宋敬哲感慨道。
这时,玄峥提剑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吴璟尘轻轻点了下头。
吴璟尘便侧目看向宋敬哲:“无论如何,还是得复命的,待下官稍作整理,便请宋卿与我同去大内吧。”
“好!本官也先将这证人押入牢房。”宋敬哲缓缓离去。
待宋敬哲走远,吴璟尘才转身看向玄峥:“办好了?”
“嗯。”玄峥坐了下来,“我去见李云霆的时候,看样子,他对长平郡主私求陛下赐婚一事似乎事先也不知情,脸色正沉的厉害。”
“不是飞鹤将军所为,那该是谁呢......”吴璟尘兀自沉吟道,“以长平郡主来看,她不会有这等谋略,那她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玄峥没理会吴璟尘的自语,侧目看向案上的证词,问道:“所以你们查出此时与大皇子有关?打算怎么复命?”
吴璟尘淡淡的摇了摇头:“不是大皇子,是陛下。”
玄峥目色一凛。
吴璟尘抬眸看他:“其实你都知道的对不对?”
玄峥目色复杂的看了吴璟尘一眼,抿唇不语,算作默认。
见此,吴璟尘自嘲一笑:“所以,陛下派我等彻查此案,根本就是走个形式,什么也查不出来,我们总不能告诉天下,这是陛下自编自导的一场戏,也不能将责任推拒到大皇子身上,因为他也是受了皇命。那么,最终定案,还是要落到风姑娘的头上......我真是不该将她送进去。那日,我本以为,她有脱身之法的,我本以为,借她引出背后之人便可的.......太晚了,已经来不及了。”
玄峥的神色越发复杂,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吴璟尘沉沉的坐了一会,便敛起神色,将证词收拾起来,准备入宫。
待要走出时,一直静默不语的玄峥才开了口:“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
吴璟尘驻足,惊疑的看向玄峥。
玄峥道:“方才,李云霆说,他会入宫请罪,揽下此案,我们,顺水推舟即可。”
闻言,吴璟尘吃惊的睁大了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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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瑟瑟,大内的湖面已经结了一层薄冰,今年的冬日似乎格外的冷,不过孟冬,便已枝桠光秃,候鸟南迁,御园里只剩萧瑟。
吴璟尘一行人到达上书房之时,李云霆已脱帽卸甲,只着一袭素白单衣,双手高举一只长鞭跪于上书房门前,保持着请罪的姿势长久不动。
寒冬的冷风吹过他单薄的衣衫,刺入他宽阔的臂膀里,他屹然不动,宛若顽石。
本该叱咤疆场的一员猛将此时持鞭而跪,任冷风呼啸,浑然不觉,哪怕宫规森严,路过的宫人也忍不住一一侧目。
吴璟尘在路过李云霆身畔时,目色隐忍,却也不禁露出肃然的敬意。
他开口道:“李将军,世道无常,可天理仍在,陛下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李云霆面色如水,看不出任何波澜,只淡淡道:“多谢吴大人,她的事,有劳大人了。”
吴璟尘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直到皇帝身边的近侍走了来:“吴大人,宋大人,请吧。”
吴璟尘点头,与宋敬哲以及大理寺内的几名侍官缓步踏入了上书房。
上书房内,几人见过礼,便由宋敬哲将查案的经过、证词、以及证据依次呈上。
依照宋敬哲所言,他们找到了祝府和风府中负责运输那批军火的小厮们,小厮们在逼问下如实招来,前不久他们负责押韵一批货物,一直从关境到云阳皇城,其间,祝允塘生了病,便有风府的小厮接管此事,中间人员有过调度,到了云阳皇城,那批货物被劫走,而在此之后,他们才隐约听说是军火,因着事关重大,他们并不敢声张。
尔后,他们的主子,也就是风暖暖在私下调查消失的军火,一路查到了后宫废殿。大理寺的人便入宫查证过,知晓在那里,风暖暖曾分别遇到过顾晏之、宁王、大皇子、太子等人,但是却一直没有军火的消息。
直到前日,风暖暖因果脯一事,被查出曾有走私之嫌,追查之下,她对私吞军火之事供认不讳,言称是被她藏了起来,但她始终不肯说自己将军火藏在了哪里。
复述到这,宋敬哲幽幽的看了一眼吴璟尘,忽而下跪言道:“下官命人盯着风氏女,却意外发现飞鹤将军与其交往过密,恐有嫌疑,事关朝臣,臣等不敢轻易定夺,还望陛下裁决。”
宋敬哲此话说得委婉,李云霆是大皇子一党,这事误不了将大皇子牵扯进去,他们能所查的,不妨就此为止。
龙椅上,皇帝赵煜忽而一笑:“你倒是推脱得干净。”
宋敬哲忙跪地磕头:“臣不敢推脱,望陛下降罪!”
见此,吴璟尘也跪了下来,行礼道:“陛下,飞鹤将军恐有嫌疑,如今却也没有证据,若他真与军火一案有关,军者夹私,视同谋反,自当严惩。可如今,大衍内忧外患,宁王殿下出征西境剿匪,下落不明,飞鹤将军本是朝中砥柱之臣,若趁此机会被贼人反扣,折损一员大将,那么云阳守卫势必动乱,若再有人趁机谋反,后果不堪设想,还望陛下三思。”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了吴璟尘一眼:“你倒是通透,那依吴大人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理?”
吴璟尘沉思道:“若无实据,飞鹤将军当不得罪,不如让他将功补过,以证清白。”
皇帝幽幽的扫了一眼书房外跪着的李云霆,言道:“他都在那跪着了,又该如何自证?”
吴璟尘道:“飞鹤将军跪于此地,并不代表他就是有罪,相反,他脱冠负荆,就是为了求陛下相信他的清白,是以查证。”
皇帝点了点头,忽而挥手着令宋敬哲等人回避,待书房无人后,才示意吴璟尘继续。
吴璟尘又道:“若陛下趁此机会治罪飞鹤将军,云阳无守,最容易被人攻陷,若陛下信的过臣,可将飞鹤暂时押入大狱,并对外宣张他有嫌疑之事,贼人必定放松警惕,待贼人倾巢而出时,再让飞鹤将军在暗中一举捉鳖。臣斗胆议军政,云阳如今驻兵五万,若有兵来犯,只要飞鹤将军守好城门,届时,与宁王殿下内外夹击,定可大获全胜。”
吴璟尘将皇帝心思一语道破。
闻言,皇帝沉沉的看了吴璟尘半晌,开口时冷若寒泉:“你怎知宁王踪迹?”
吴璟尘肃然一震,冷汗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