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
吴璟尘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新任主审风暖暖一案的府丞会是顾晏之。
昨日事发之后,顾晏之先行去了京兆尹,而吴璟尘一直呆在御史台,也没听到太多关于这位新府丞的风声,因此,两人一直未有交集,直到此刻才相见。
吴璟尘与顾晏之相向而来,眸中浮上一丝震怒:“你就这么想置风姑娘与死地?”
顾晏之淡淡的瞥了吴璟尘一眼,轻轻一哂:“我劝吴大人审案子还是莫带个人情绪为好。”
吴璟尘怒极反笑:“你敢说自己与此事无关?”
顾晏之道:“不知吴大人只得是暖暖一案,还是只的军火一事,据我所知,这可是两个案子吧,若说是暖暖一案,想必吴大人也听说了,我只是挂了个审理的名,今日午时本该开堂过审,可昨夜陛下便命刑部结了案,吴大人这一身怨气又是打哪来?”
吴璟尘目色一冷,微沉了沉,面上却敛起一丝淡漠的笑意,道:“真相如何,我自当还风姑娘一个公道,只希望,顾府丞最好别让我查出什么证据来。”
顾晏之道:“那便拭目以待。”
大理寺卿宋敬哲正带着一队侍官往外走,乍见了顾晏之与吴璟尘在大理寺的院中相对而立,不由怔住,虽不知他们所言,却见两人一个面冠如玉、风神飘洒,一个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两人皆是人中龙凤,仪貌不凡,更何况吴璟尘身后还有一个比女人清秀、比男人俊朗,将妖媚与清朗融为一体的玄峥公子,三人往那一站,自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连一把年纪、阅人无数的宋敬哲都看呆了。
待过了片刻,吴璟尘与顾晏之各自离去,宋敬哲才回过神来,想起了正事,忙带着一众侍官追向了吴璟尘。
“吴大人且慢!”
吴璟尘转身看到了宋敬哲便也停了下来:“宋大人,下官正要找您去呢,陛下派来的案子可有眉目了?”
宋敬哲道:“听说,此案之前,那风氏女曾入宫寻过那批军火,本官正要派人过去呢,另外,关于那批军火的来路和去路尚不明确,现在还没有思绪。”
吴璟尘沉思了一瞬,对着宋晶哲道:“此事非同小可,还望宋大人与我齐心一查,莫要小人得逞。”
宋敬哲道:“本官身负皇恩,自当秉公执法,此番亦要吴大人一同劳心了。”
吴璟尘道:“那是应该的,只不过,方才我看见顾府丞在此,不知可是与此案有关?”
宋敬哲略有犹豫,半晌才道:“顾府丞不是来找本官的,本官也实不大清楚,不过他倒是找了此处掌管案卷的周飏周大人,似乎只是打探一下风氏女一案的进程,可是有何不妥?”
吴璟尘眸色一暗,与玄峥相视一眼,对了个神色,旋即摇了摇头,便折身携着宋敬哲同去查案了。
只是,无人注意到的是,他们离去后,玄峥并未与他们同出大理寺。
————————————————
雾月如霜,映在铁锈的栏窗上凝出些许肃杀之意。
墨蓝长袍在这化霜之下映得略有沉重,顾晏之静静走到风暖暖所在的牢房之前,凝视那素衣单薄的女子。
她未绾朱钗,长发散落肩头,皎洁的容颜如玉,绝美凉薄。
许是坐久了,腿有些麻木,她便换了个姿势,抱着膝盖靠在了灰色的砖墙上,后背初初贴上的时候,一抹凉意便透过衣衫传来,略有不适,然而她只是略略眨了眨眼,便咬牙忍住了。
月上中天,她坐了许久,面容上已有疲倦之意。
他便也陪着她,站了许久。
似觉得困顿,风暖暖便将头埋在膝间,闭目小睡。
夜风已凉,蜷缩抱着自己身躯的女子此刻如同孩童,孤独而无助。
顾晏之轻轻的走进牢房,褪下自己的外衫罩在了她的身上,手脚极轻,近乎听不到声音。
可还是惊动了她,半醒半睡之间,风暖暖轻喃了一声:“别走,冷。”
这一声,如同柳絮撞进眉心,轻柔得足以撩拨一池春水,顾晏之微怔,眸中泛出淡淡的宠溺光芒。
他伸手,抚上她的发梢,柔声道:“我不走,就在这陪你。”
风暖暖轻喃:“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顾晏之心间一颤,几乎本能的身上就要将身前的女子揽进怀中。
然而手到半空,却僵在了风暖暖的下一句话上——
“赵亭烨......我好想你......”
如有雾月上扬,渐渐将这昏暗大地笼罩,亦将痴缠不清的人心涌覆。
在这一刻,他几乎感到自己的血液在这孟冬的溯风中一寸一寸的凝固起来,再也找不见一丝的暖意。
窗外是他向往的苍茫大地,眼前是他放在心尖上喜爱的女子,原本是极美的一夜,却让他冷至冰窟。
直到此刻,他才赫然发现,他心爱的姑娘所在的世界里,已经彻底没有他了。
他伤了她,她便也忘了他。
多么残忍。
却咎由自取。
顾晏之抿了抿唇,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便一言不发的起身而去。
沉重的步伐到底惊动了风暖暖,她睁开惺忪的睡眼,愣了一瞬,忽而开口叫住了他:“顾——顾府丞!”
顾晏之回身的刹那,她看到了他眸中那近乎碎裂的光华,然而只一瞬,便消失不见,近乎错觉。
顾晏之静静回望她:“何事?”
风暖暖起身,将肩上的衣服取下,还给了他:“多谢顾府丞的衣服,不过,民女已经不再需要。”
顾晏之抿了抿唇,脸色一沉,终究没有说什么,便接下了衣服。
如今,她连他的东西,都不屑要了么......
心间骤痛,顾晏之开口道:“我们一定要这样吗?”
风暖暖笑了笑:“不会,我们不会一直都这样的。”
顾晏之凝眸,不解。
风暖暖道:“还有四日,我便要行刑了,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我之间的事,早已是过去,望顾府丞日后安好,多为国家臣民们做些正义之事。”
顾晏之深深皱眉:“我不会让你死的。”
风暖暖轻笑:“旨意是刑部交由陛下后钦定的,顾府丞要抗旨不成?前面可是大好前程呢。更何况,也是顾府丞一手操办,才有的今日之局面,不是吗?”
顾晏之道:“我本意不是如此!我原本想——”
顾晏之话到一半,声音便沉了下去,风暖暖笑了一下,便接茬道:“你原本想果脯之事不会危及我性命,我父亲只会被关押,祝氏产业也会因此有名誉的危害,届时,为保祝氏产业,李云霆迎娶我是最好的脱困之法,但他一旦跟陛下讨了赐婚书,必会与赵亭烨对立,继而鹬蚌相争,两厢残杀之下,朝廷动荡,你若此时提议求娶我,陛下必然应允,我说的对吗?”
风暖暖顿了顿又道:“只是,你若真有娶我之意,当初与孟姑娘又算什么?还是说,你娶我,只是为了堵住我的嘴,因为上次密林暗杀,我看到了孟汝娴的脸,我是唯一的证人,我能证明她与长风门有关,现在我风府加强了保卫,你们再难刺杀我一次。所以,你为了保护她,才不得不娶了我,这样才能将我绑在身边,以防事变,对吗?”
“不是!”顾晏之冷道,“是陛下——”
“你想说,你根本没有杀我的心思?是陛下算计了你,先给你府丞之位,让你掉以轻心,再趁你不备,将案件定下是吗?”
风暖暖幽幽一笑,并不打算给顾晏之说话的机会,又继续道:“那你可有想过陛下为何算计于你么?只是因为不信任你吗?自然不是,天下都是陛下的,何故跟你我这样微小之人绕圈子。此事之前,朝中各方势力哪怕暗中相斗,可明面上皆属平衡,你不过点了一把火,何以燎原至此?”
风暖暖抿唇,又道:“那是因为,在这火上浇了一把油的正是陛下。我不过是个诱饵,引你们这些身后人罢了。若我没有猜错,孟汝娴是随着那批军火一起消失的吧,你们效力的人是大皇子,他恐怕此时尚且不知道你们两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打算盗走这批军火吧?但陛下未必不知,你做了此局,却没能算过陛下,你以为他只是为了查出那批军火所在,才闹得这么大吗?陛下缘何给我叛了死罪,自然是为了你动手将我劫走,你若劫走我,必定会用那批军火劫狱,声东击西,那么,你和孟汝娴身后的长风门不会出现吗,你们联络西厥的势力,不会趁机一举攻入云阳吗?可你又岂知,云阳此时没有另一股潜伏的势力等着你呢?这般通天之网等着你往里跳,顾府丞,若你现在收手,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顾晏之脸色煞白。
风暖暖又道:“我不知你和孟汝娴打的什么主意,但事已至此,若是关乎云阳皇城百姓的性命,还请罢手吧,由我一人顶罪就够了。”
顾晏之面色青白,隐发冷笑:“所以,便要我看着你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