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暖暖不经意间瞥向殿中的另外两人。
赵烜正端着一盏茶,目色幽深的望着窗外,看不清神思,修长的手指覆在那朱纹青瓷白玉盏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敲着,瓷盏之中氤氲上升的水汽渐渐小了下去,茶水也慢慢的凉了。
长平郡主身着一身海棠色宫装华袍,妆容艳丽,越发衬得那一双眸子中有几分别样的冷傲,她鬓上带了只金色步摇,垂落的鎏金穗子一动一动的,明媚娇艳。
见风暖暖望来,长平郡主轻轻点了个头,神色中漾出一点绮丽的光彩,旋即,又眉头轻蹙,似一汪湖波皱起,哀愁的叹了口气。
风暖暖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她。
那日同在宫廷,她曾答应与长平郡主结盟,助她拿下赵烜。结果不过数日,她却当真同赵烜在一起了。
心口闷闷的,一时间,一股极为浓郁的愧疚感倾其而出。
其实连她也说不清楚,为何偏偏在数日之内就动了心。
或许,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直都在,只是她不曾承认,不曾确定罢了。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却似乎已经无形中伤害了长平郡主。
风暖暖心间一哽,收回了看向长平郡主的视线,五味陈杂。
见风暖暖呆愣,皇太后笑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风暖暖回过神来,笑道:“我见长平郡主气色不错,看来是恢复的不错。”
皇太后笑道:“听说你同长平郡主这番也是共同历经生死,想来也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了。”
风暖暖点了点头,顺势再次看向长平郡主:“不知郡主可有好转?”
长平郡主含笑望来,再不见方才眸中忧愁,仿佛方才只是风暖暖的一股错觉,长平郡主柔声道:“我本就没什么事,只不过那日受了些惊吓,多亏了章——”她一顿,眸色闪过一丝黯淡,又很快恢复,更正道,“多亏了飞甲将军......择日得好生谢过将军才是。”
皇太后笑看长平郡主:“你日后会是皇家的人,待嫁给亭儿,便是宁王妃,嫁夫随夫,你是主,飞甲将军是臣,臣救主,是应当的,不用那么愧疚。”
“什么?”闻言,风暖暖面色一白,如惊天霹雳。
宁王妃已经定下了么......
是长平郡主?
“哦,对了,风姑娘来的晚,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陛下已经打算将长平嫁给亭儿了,现下正让礼部择定吉时,等着昭告天下呢!”
“母后!”赵烜一把将茶盏掷于桌上,面色凝重,冷声道,“我说了,此事我会禀明皇兄!我心中有人,不会娶长平的!”
皇太后见此也隐有薄怒:“亲王择妃是家事也是国事!你皇兄定下的事岂容你置喙?你心中有人,何人!哀家看是哪家的狐媚子敢勾引我堂堂大衍宁王!说出来,哀家定教礼司嬷嬷好生管教!”
风暖暖心间骤然一震,脸色十分难看。
此时皇太后已经放开了风暖暖的手,说话间,修长的凤眉一横,徒生出一股威严之感,眸色凛凛,眼角的余纹好似鹰鹞的爪痕,凌厉至极,她锦云衣摆在窗口照进的光芒下耀耀生辉,袖下镶着红玛瑙护甲修长而绮丽,熠熠发光,微微勾起,相叠着盘覆在腿上。
一时间,紫雕鎏金的宫殿也随着这徒起的冷凝气势更加虎虎生威,鸦雀无声。
言罢,皇太后的目光若有若无的瞥向了风暖暖,似笑非笑。
那道目光好似带着倒刺蔓延而上的荆棘,攀附在心间的脉络上,将风暖暖柔软的躯体一分一毫的剖离,极其缓慢而沉痛,避无可避,只能任其宰割。
像是一滴血从心间流出,徐徐的,一滴跟着一滴,汹涌澎湃,痛彻心扉。
如同盛放的花朵被一点一点碾碎根茎,是无助,也是羞辱。
皇太后苦心孤诣,将他们三人齐聚在此,又说出这么一番言论,羞辱却不点破,风暖暖再迟钝也看得出来这是给她的警告。
警告她远离宁王,警告她长平郡主才是陛下看中的准王妃。
只是,她不明白,前一刻还和颜悦色的慈蔼之人是怎么就可以忽然变色。刚刚盛情相邀还拉着她话家常的人转眼就可以对着她指桑骂槐,极尽折辱.....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不过是才刚刚与宁王两情相悦,不过是两情相悦......
风暖暖向来不是吃亏的人,可眼前这位是赵亭烨的母后,是她心爱男子的生身母亲,是堂堂大衍太后。
她什么也做不了。
心中有一腔委屈无处诉说。
这宫廷水太深,实在是不适合她。
“母后!”赵烜闻言已然起身,怒目而视,“请母后慎言!”
“反了!”皇太后一拍桌子,连同桌上的青玉白瓷玄叶盏也随之扫落,怒道,“如今你倒是志气了,连哀家都敢顶怼了!看来这个人,我非是留不得了!”
“太后息怒!”
长平郡主见状,跟着一众宫人连忙跪了下去。
“太后莫气,当心气坏了身子,殿下不过一时口误,或许并无此意,还请太后给殿下一个恕罪的机会,以免伤了母子和气!”长平郡主忙道。
皇太后冷哼一声。
长平郡主转而朝赵烜俯身行礼:“殿下,此事需要从长计议,切莫伤了太后一片拳拳之心。”
赵烜不语,捏紧拳头隐忍不发。
皇太后扫了赵烜一眼,冷道:“他要是有那孝顺的心思,何故气哀家如斯!可见是不思悔改!”
赵烜蹙眉,还欲再辩,却忽而对上了风暖暖那一双盈盈如水的眸子,只见她清凌凌的眼中如有万千波涛激起一般,碎裂沉痛,却仍在勉力自持。
赵烜不忍,顾及着未防皇太后因此迁怒于她,终究抿了抿唇,没有开口。
长平郡主侧目,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两人,终究不忍再看,复又上前宽慰太后道:“殿下只是一时想不开,而且,陛下只是让礼部去择吉日,还没有昭告天下,此事也没有成定数,太后与殿下何必为这未成的事闹得不愉快呢?太后您看我们这跪了一屋子的人,身边殿下与太后身边的人,看着都不落忍呢!”
闻言,皇太后顺势一看,倒是面色缓和了些许,略微抬手,示意长平郡主等人起身,道:“难为你这个孩子心细,会说话,别跪着了,仔细伤了身体,若因此受了凉,日后影响了子嗣,该是哀家的不是了。”
子嗣......
这个字眼像是一根针,无声的扎进风暖暖的心间。
一时间,她就像个外人。
或者本来就是个外人。
是啊,一位是大衍宁王,一位是当今太后,一位是郡主王妃,他们才是一家人。
他们日后会有可爱的宝宝。
自己在这宵想什么呢?
风暖暖紧紧的捏住衣角,脸色难堪到极致,眼中有一抹氤氲润开,无声消散,感觉到喉间哽咽,她死死咬住唇,唇齿泛白,渐渐毫无血色。
长平郡主起了身,脸颊染上一抹奇异的羞恼:“太后......”
皇太后呵呵一笑,难得开怀:“这孩子,还害羞了。”
眼中水汽氤氲,风暖暖沉沉的闭了眸,狠狠的吸了口气,才没让泪水流出。
长平郡主本就心仪赵烜,她本也应允助她得偿所愿。
如今,见所愿达成,该替她高兴的才对。
她同赵亭烨本就是一段露水情缘,她竟想修成正果,是她天真了,是她异想天开了。
为何要委屈呢?
为何想哭呢?
一滴泪水终究没有忍住,无声滑落在衣裙之间。
风暖暖抬手掩唇,慌忙想要掩饰,一抬头,却恰对上那赵烜那双沉痛的眸子。
他正看着她,满目痛惜,满目不忍,欲言又止,却终究只是攥紧拳头,忍住冲动。
此时已经惹怒过皇太后,若他再做什么,风暖暖必定性命不保。
可是他看见她落泪,心间沉痛如洪。
皇太后一扫两人,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旋即,轻咳一声:“亭儿!”
赵烜回神,深吸了一口气,对皇太后跪拜下去:“方才惹怒母后,是儿臣不是,还望母后恕罪。只是,母后说,亲王婚姻是家事也是国事,若做家事而论,母后该是为儿臣许得心之所爱而得意,必不会刻意为难才是。至于国事如何,那是皇兄定夺的。所以,恳切母后,在婚事未定之前,莫要再为难我们。此事若有一线转机,我必不会放弃与所爱之人共赴终老。”
皇太后被噎住,半晌没想出说什么才好,最终叹了口气,转而看向风暖暖:“罢了,风姑娘也是亭儿的至交好友,便由你来劝一劝他吧。”
风暖暖微愣,旋即唇角牵起一丝苦笑。
劝什么?
劝她心爱的人与别的女子携手白头么?
也罢,或许这便是缘分吧。
有些人,可遇不可求。
沉了些许,风暖暖将情绪悉数敛起,徐徐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赵烜,只是每一步,都似走在刀刃上绞痛。
不过数步距离,仿佛将她一生的心历走完。
风暖暖狠狠的闭了下眼睛,再抬眸间已恢复从容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