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慕哥哥!”谢宁一又在梦中叫出声来,谢北舜没有睁开双眼,只是揽住她的手越发用力了些。
谢宁一在梦中看见了年少时的钟离慕,那时候的慕哥哥脸上总是洋溢着温暖的笑,那样的笑容让她着迷。
他温热的大掌握住她的,他说:“宁儿,我带你骑马去!”
“好!慕哥哥要保护我!”她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
她以为慕哥哥会永远都这样,她盼着自己长大,长大了便可以嫁给慕哥哥了,这样便可以天天见面,不会再如同在宫里那样,一年就见那么几回。
忽然,一张陌生而又英气逼人的脸取代了钟离慕闯入她的视线,他微笑着说:“宁儿,你不记得我了么?”
她诧异:“你是谁?”
他说:“我才是你的慕哥哥啊!”
谢宁一的脑子轰然炸开。
“慕哥哥,慕哥哥……”她又唤出声来。
谢北舜气得俯身堵住她的嘴唇,不许她再在梦中说出那些刺耳的字眼。可是她仍旧在说,即便唇被堵上了,她的唇还是在一张一合呢喃着“慕哥哥”这几个字,直到把谢北舜的唇咬得血肉模糊。
谢宁一在梦中又梦见玄阴城军营那夜,她跟踪了那个黑影,听到谢怀宣惊呼:“太子夭折了!”
身后却蓦然传来一道声音,惊得她几乎丢了魂魄。
那道声音如此熟悉,熟悉得却又那么遥远,他说:“宁儿。”
谢宁一回头,夜色中,她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去听那人道:“跟我来,我告诉你真相。”
鬼使神差的,她就跟着那人走了,她不知为何会信任一个黑夜中的陌生人。许是他的声音有点熟悉,又或许是,他本身散发出来的气场告诉她,他不会伤害她,他可以相信。
夜很深,她跟在他身后走了许久,久得她全身发冷打了一个哆嗦。
前面那人似有察觉,他柔声道:“是不是冷了?来,牵着我的手。”
谢宁一一愣,这样的声音像极了年少时的慕哥哥,她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被那人握住,手心传来的却并不是温热,而是彻骨的冰凉。
她心惊地想要缩回手,却被他紧紧攥住。
“一会儿就到了。”他如是说。
夜色仍然浓似油墨,她只能一路跟随他,慢慢地走着,她又想起那个被鬼祖抓走的夜晚,她那样恐惧,还好,她的阿舜出现了,他为她眼前的黑暗劈开一道光亮。
她忍不住勾起嘴角,却听前面那人冷声道:“可是想起了你的阿舜?”
谢宁一惊愕:“你,你怎会知道?”
却听那人低低叹了一口气,似是悲悯,似是嘲讽,又似愤怒,到最后他终究淡然道:“进来吧,已经到了。”
不知何时,她竟然已经随他走进一个地下通道,越往里面去,越是可以看到有隐隐约约的蓝光透出。
蓝光,她想起鬼祖,全身一僵忍不住往后退缩,然而已经由不得她,那人在她背后用力一推,她便跌进那片蓝光之中。
她抬头,那人却已经越过她径直往前走,她顺着那人的方向往那边看去,竟然看到一张石床,床上此时躺着一个人。
她环顾四周,这个地下室并不大,不过一丈见方,除却墙上镶嵌的蓝色火焰,便只剩这一张石床。
她从地上爬起来,沉声道:“你,到底是谁?你要告诉我什么真相?你知道楠儿的事是不是?”
此时谢宁一才看出,那人身披黑色斗篷,背对着她站着,她看不清他的面目。
他没有回头,却抬手指了指床上那人道:“你过来看看她是谁。”
谢宁一依言走了过去,却在靠近石床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素来恬淡的眼眸此时突然凝固,一动不动地睁着。那里凝聚了太多情绪,震惊、难过、愤怒、迷惘、不可置信……
蓝光铺就的石床上,那个女子面色早已失却往日的白嫩,而是泛出浓浓的青黑色。原本应该水润的粉唇此时紧紧抿住,唇上干枯的纹路尤为刺眼。
唯有这一头黑发,一身烟红色的衣裙,还有她手腕脚腕上的小铃铛,依旧是原来的模样。
谢宁一腿下一软,扑向石床,眼泪湿了她的脸颊、衣袖、手背。
她颤声呼喊:“阿圆,阿圆!你醒醒!阿圆!……你不是回京城了吗?为何还不回去?为何要躺在这里贪睡?你给我起来!起来啊!”
见谢宁圆仍旧没有反应,她爬上石床,紧紧抱住已经全身僵硬冰冷的谢宁圆,试图把她给抱起来,却无论如何也抱不动。
她着急了,哭得更厉害了:“阿圆!你快醒醒啊!长姐抱不动你!你不要为难长姐了好不好!长姐知道你在怪长姐,你怪长姐那晚不该同你说那样的话是不是?”
“你醒来好不好,只要你醒过来怎么都好!长姐不要阿舜了!只要你醒过来好不好?阿圆,阿圆!”
黑衣人静静地看着近乎癫狂的谢宁一,明明冰冷的双眸却仿佛出现了一丝裂缝,泛起隐隐水光,袖子下的手忍不住狠狠握住,握得指节泛白。
他终是伸手,止住谢宁一的动作,沉声道:“她已经死了,这是一个死人。”
谢宁一一把挥开他:“你胡说!她这么小怎么会死!她还要回京城的!流夜应该要送她回京城的!”
黑衣人藏在斗篷下的嘴角冷然勾起:“呵!流夜?你的阿舜的贴身护卫吗?”
谢宁一怔住,是啊,流夜不是阿舜的贴身护卫吗?他明明要送阿圆回京的,为何阿圆会躺在这里?为什么?
而且,楠儿也死了,不是吗?
脑子越来越乱,她呆愣了很久,忽然彻底瘫在床边,后背倚在身后的石床上,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全然顾不得此时到底有多冷。
她苦笑,满满的笑意里藏着一丝绝望,她看向黑衣人,声音沙哑:“说吧,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宁儿”那人叹息着蹲下身子与谢宁一平视,冰凉的指尖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与他对视:“你可还认得出我是谁?”
谢宁一看着他,那是一张有着刚毅线条的面孔,不可否认,这张脸是俊美的,是那种即使在人群中也无法忽视的俊美。
他不同于钟离慕的内敛温和,他美得很张扬,却不阴柔,尤其是那双锋利的眼睛,看起来如同苍穹翱翔的雄鹰,恣肆霸气。
这样的脸让她想到钟离慕,是现在的钟离慕。她觉得眼前这人的眼神虽然冰冷却有些许的柔软细腻,不及钟离慕那般有攻击性,她甚至觉得,两人的脸应当换一换的。
可是,她不认识他。
“你想对了,我与他的确应当把脸换一换的。”他嗤笑着松开手,眼睛却仍旧看着她。
谢宁一惊愕,他竟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会读心术么?
“这不是读心术,这是死而复生之人的一项特殊本领。”他悠然出声。
谢宁一再度惊住:“你,到底是谁?”
“宁儿,不过是换了一张脸你便认不出我来了么?”他叹息:“我可是你的慕哥哥啊!”
谢宁一一时茫然:“你这谎话也太拙劣了,慕哥哥前些时日才回京城,又怎会成你这般模样?”
黑衣人没有表情:“是吗?那他为何性情大变?他为何不让你唤他慕哥哥而是阿舜?他为何有一身足以睥睨武林高手的武功修为?他为何对西南玄阴城如此熟悉?他为何能在鬼祖手中把你救出去?你就没想过?”
谢宁一张了张嘴:“他说……”。
“他说他出意外得了病?他说他在师门的名字叫阿舜?他说他来玄阴城拜过师,学过艺?”黑衣人一字一句把谢宁一没有说完的话读出来。
“让我来告诉你,钟离慕从未来过西南玄阴城,更不曾拜师学武!”
“他那一身的武功修为少说也得十八年!想想吧!你初见钟离慕的时候他已经十岁,那时他不会任何武功!”
“他也不曾有过阿舜这个名字!”
“他出过意外,但是那场意外让他丢了一张脸,也丢了一条命!”
黑衣人终于控制不住地狂吼出声:“因为你的阿舜根本不是钟离慕!他是个假货!他冒充了钟离慕娶了你,而真正的钟离慕……”
他说到这里惨然一笑,冷声道:“真正的钟离慕早已经被他扒了皮,换上了他的脸,躺在这个坟墓里,他此刻就在你的面前!”
他抬手指向自己的脸:“你看到了吗?嗯?这张脸才是他的!而我,才是真正的钟离慕!”
他的眼眶泛红,眼白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激动的神情让他的面部看起来扭曲怪异。
谢宁一已经完全僵在了原地,眼神中布满了惊恐,眼前这人在说什么?他说,他才是钟离慕?
那她的阿舜又是谁?
“无垠门的大司教,谢北舜!”黑衣人冷声道。
谢北舜……
这个名字怎么会这样熟悉?
“阿舜,你的全名是什么?”
“谢北舜。”
她恍然一惊,那个梦,那个鬼祖编织的梦,那个她几乎已经忘记的梦,此刻如此清晰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那个冰冷早熟的少年,阿舜,她抬头看向眼前的黑衣人,突然笑了。
果真是你,这样的面容,若是再年轻几岁不正是那个少年阿舜了吗?
那个黑衣少年,谢北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