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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死者可以生

  判官眼珠子几乎要跳出来,粗厚的嗓音难得抬高一个八度:“再活过来!年轻人你可别异想天开了!不可能!”

  谢北舜显然是已经看出其中的猫腻,想必他给谢宁一下的咒术让判官也很难做,而症结就在他的身上,否则判官不可能会巴巴地来找他。他觉得他应该是抓住了判官的把柄,便仍旧坚定不移地道:“那我永远不会解开她的咒术,到死也不解!”

  判官无言以对,他一面盯着谢北舜一面在脑子里盘算着:谢北舜的执念就是要谢宁一活过来,然后解释清楚所有的事,让谢宁一不再恨他。很显然,若是不让她活过来这就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想想又觉得这咒术很是可恶,若是寻常步骤他定然能解,然而这个咒术灌注了施咒人的极其强烈的意愿,混着那人的血,只要那人一日执念不该,咒术便一日无解。

  其实仔细算来让谢宁一复活也不是不可,只是最开始他想图个省力,直接靠嘴皮子把谢北舜说服了。事实上,他舔了舔自己厚厚的大嘴唇,撇撇嘴,嘴皮子太厚了委实不适合谈判,三两下就败下阵来了。

  既然无法说服只能多耗费几日时间了,也不能总是这么没有结果地耗下去。反正只要谢北舜的执念一散他就送谢宁一去投胎。想来也只有此法可解。

  “既然如此”判官眯着眼睛挑挑眉毛继续道:“若是一切都解决了,你要可能保证放开执念?”

  谢北舜眸光闪烁,继而低落自嘲道:“我怎么会放不开呢?如今的我已经配不上她了。”

  谢北舜眸光瞟到自己掉落在胸前的白发还有那双苍老的手,心下惨然。待她活过来的时候,他要如何见她?

  判官皱眉,挥手拂开谢北舜的面具,谢北舜不悦地皱眉。

  却听判官沉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偏偏你们竟都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实话与你说了吧,你……已经,时日无多了。”

  谢北舜愕然抬头,浑然忘却了自己的面具,下一瞬却又立即恢复平静,精致的唇角溢出几分鄙薄之色:“我又怎知你不是为了诓我放手而欠骗我?”

  “放屁!吾乃堂堂地府判官,怎会不知尔等寿命长短!”判官气得吹胡子瞪眼。

  谢北舜面色僵住,从来都沉如死水的目光此时竟然透出些许恐慌。第一次,谢北舜颓然地坐倒在床前的地上,后背靠着床,无比脆弱。

  到头来,他真的要放手了,这段感情于他而言如同昙花一现,却比昙花凄惨。至少昙花是真的开过,而他的感情,从来不属于他,他从来不曾得到。

  这一回,他是不是可以说服自己放手了?

  很久,他才抬头又道:“好,我答应你,待一切都解决了,我便解开咒术,只是,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帮一个忙。”

  “什么忙?”

  “找一个人,一个人的转世。”

  谢宁一睁开双眼的时候被她眼前的人吓到了,那人身形修长高大,却带着一只金面具,头发已然花白。

  其实如果只看他眼睛的话,她会以为他是个年轻人。

  谢北舜双手背在身后,极力控制住全身的颤抖和紧张,嗓音却已经控制不住沙哑起来,他问她:“你醒了?”

  谢宁一愣住,而后开口,满脸疑惑:“老爷爷,你是谁?”

  谢北舜原本狂跳不止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手也像是断了线似的垂落在两边。他转身走向门口,低声道:“我,不过是个老爷爷而已。”

  这个结果他不是没有想过,在她醒来之前他守在她床边想了整整一夜,他不停地设想着她醒来的情景。他知她失忆了,所以他想该以何种姿态站在她面前?

  她又该是以何种态度对他?冷漠疏离还是惊吓畏缩?又或是天真烂漫,浑然不知地唤他老人家?许多许多结果,他都设想过。

  果然,她还是叫了自己……老爷爷,这本就在他预料之内,可他未曾预料到自己到底能承受多少,也不曾想过在此之后他到底要如何向她解释他是她的夫君。

  他最不曾预料到的结果竟然是,他落荒而逃。

  夜晚大殿的屋顶上,谢北舜和越清影并排坐着,夜很深,没有月亮。谢北舜微微侧头,却能看到越清影闪烁的泪光。

  谢北舜觉得,他和越清影越来越像是一对难兄难弟了,整日里为情所困,互诉着对别人的衷肠。

  此时越清影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恨不得把整个酒坛子都塞进嘴里,而后,她的脸上也看不清是酒水还是泪水,声音里带着哭腔:“师兄,你说我是不是咎由自取?”

  谢北舜没有接她的话,而是仰头默默饮下一口酒,明明醇香,入喉却觉苦涩。他在一遍一遍回味着谢宁一的那句话“老爷爷”。

  他终究在她眼中只是一个陌生的“老爷爷”了。

  越清影却仍旧自言自语道:“他缠着我不放的时候我偏是不领情,等到他说放弃我了,我却放不开他……我还自己卯足了劲跟他赌气,其实他根本就不在乎,偏偏我还要去跟他解释……结果好了,还心甘情愿献了身,最后呢?人家翻脸不认人,请旨赐婚娶那什么九小姐……”

  越说越伤心,越清影说不下去了,埋头在腿上呜呜哭了起来。

  “哭什么,要不我下旨把他绑来和你成婚?”谢北舜冷冷地打趣她。

  越清影却是更加伤心,说话也顾不得考虑:“绑有用吗?强扭的瓜不甜,你当初绑了谢宁一不还是……”

  说到这里越清影猛然回神止住话头,她用力地敲着自己的脑门,懊恼不已:“师兄,对不起……”

  当初谢北舜便是强行把谢宁一绑在身边,谁又能料到竟然得了这么个后果。师兄舍了半条命不说,他的整个人生怕是也难以重见天日,他太辛苦了。

  越清影不想在此时再戳到他的痛处,她发现喝酒果真误事,都是因为喝酒,若不是谢怀宣那次醉酒她的羁绊也不会越来越深。如此一想,她干脆一把将酒坛子砸下去,下面出来一阵闷闷碎裂的声音传来。

  谢北舜却没有生气,只是仿佛认命似的无奈道:“是啊,绑是没有用的。”

  见越清影一副犯了错的自责模样,谢北舜转而道:“你今日出宫见到他了?”

  越清影转头看谢北舜,夜黑,只能看到大致轮廓,她微微讶异:“你知道?”

  谢北舜没有回答她,能让她如此伤心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越清影低头,伸出一只手撑住额头,低沉的声音中更多的是忧伤,她说:“他们越来越像一对夫妻了,甚至为了她,今日他还,斥责了我……”

  一说到此处她嗓音中是忍不住的便哽咽,心里的痛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出来,脑海中又想起今日出宫时的场景。

  今日她照例去丞相府帮谢北舜送一份文件,她虽是有了淑妃封号,但是谢北舜很默契地没有给她什么淑妃仪仗排场,她也没有哪个宫哪个殿,只是如同宫女一般找个厢房住下,每日仍旧是帮谢北舜跑跑腿。

  所以她一如往常一身束腰收袖黑色便装,提了剑,骑着马就直奔丞相府邸了。

  却没想到老远的竟然看到了谢怀宣,还有他身边的段九。两人正在随意地逛街,段九的手紧紧握住他的,丝毫不愿松开。

  越清影觉得这一幕无比刺眼,自从赐婚三个月以来她再也没见过谢怀宣,她无法逼自己了断放手,便只好逼着自己不去见他。

  原以为沉寂了三个月的心该平静些了,却在见到他以后如浪涛般翻滚,比从前更甚。尤其是看到他和段九如此恩爱,她就怒火中烧,手下的鞭子甩得越发狠了些,马儿因此躁动不已,在街上狂奔起来。

  越清影根本忘了,街上最忌纵马狂奔,极其容易伤到人。

  果不其然,马在快奔到谢怀宣和段九身边时,她才发觉那一块路很窄,因为旁边还有一个小摊,她若是往前根本走不通,必然会踩到人。

  可是左边是段九,右边是小摊,她只好在走进那个死角之前马头转向右边的空地,谁料她刚一把马转向右边,恰好有一个人从右边走过来。

  越清影猝不及防,连忙把马拉回来,却因为马儿尚且处于狂奔状态,向前多跑了两步直接迎上段九,这一下来得太突然,便是段九也惊在原地。

  她惊慌之下只好猛然勒住马缰,如此骤然一拉定然导致人仰马翻。

  越清影听到段九的一声尖叫,而后自己的手上也跟着失去了着力点重重摔下马背,在地上滚了很远。

  她被摔得有些晕,全身一阵麻,半天伏在地上没能起身。这一刻她竟然觉得悲凉,悲凉得想哭。遇见谢怀宣和段九已经够倒霉了,为什么还要在他们面前摔下来!

  胳膊却被人猛然一拽,跌入一个怀抱,谢怀宣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越清影!你怎么样了!回答我!”

  若是她没听错,那声音该是透出十分的紧张的,她分明感觉到了他胸口上剧烈的起伏。她心头莫名一动。

  她闻声抬头,段九也已经跑过来蹲下道:“这位姐姐,你有没有受伤?”却在看见越清影的脸后目光里闪现出一抹惊讶,这不是之前王府的女侍卫么?

  越清影的目光终是黯淡下来,“姐姐”?果然呢,男人还是喜欢年纪小又漂亮的,跟段九比,她的确是“老”了呢!

  心下自嘲,她推开谢怀宣,极力忍住身上的痛勉强站了起来,风淡云轻道:“没事。”

  说着便要转身去牵她的马,胳膊却再度被拉住。

  “越清影!”谢怀宣的怒吼声响起,一时间有些路人都被这怒吼声震得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他们。

  她皱眉,转身道:“你说话声音能否……”

  话语被谢怀宣骤然打断,他厉声道:“越清影你他妈是三岁小孩儿还是无知少年?还是你的马术高超无人能及?大街上不能纵马难道还要老子亲自教你吗?你这么多年学的东西都喂了狗了是不是!”

  末了,他红着脸吼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你今日的举动有多危险!”

  谢怀宣全然失了平日里的冷静,脾气尽数爆发出来。那一刻越清影觉得他又变成了从前那个谢怀宣,无忧无虑,无法无天的谢小爷。

  只是,今日他这般竟是为了训斥她。

  越清影呆立在原地,她决然想不到,他会训斥自己,一抹孤独和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她心里苦涩,却绝不愿意示弱,反而刻意冷声道:“关你何事?”

  谢怀宣猛然顿住,他所有的怒气仿佛被越清影的态度浇了一盆冷水,似是惊觉自己失态,他原本炽烈的目光转而冰凉,极尽嘲讽:“怎么就不关我事,你差点把段九伤了知不知道?你若是在其他地方发疯我没意见,但是你发疯也别连累到别人行不行!”

  越清影心如刀绞,原来他是为了心爱的女人讨说法来了。

  段九连忙上来小心翼翼地拉住谢怀宣道:“怀宣,你别怪这位姐姐了,我没有伤到,受伤的是她。”

  “怀宣”,多好啊,已经连称呼都换了呢。他们都很清醒,为何就她还沉溺其中?

  越清影觉得眼眶一热,可不是吗?旁人都比他看得清楚,受伤的只有她,从身体到心里,都只有她受伤。

  她忍住泪意,低着头不想让他看到她发红的眼眶,手上擦伤流了血也不自知,只是随手扔下自己的宝剑道:“真抱歉,出门没带银两,这把剑拿去当了吧,可以抵点精神损失费。”

  说罢一刻不停地转身跨上马背,策马离开。

  谢怀宣却是盯着地上那把剑,面色铁青。

  段九小声道:“怀宣,你方才好吓人,是不是太过了?”

  谢怀宣这才回过神来,面容神情却突然感到疲惫不堪。他挣脱了段九的手,低声道:“段九,你先回王府吧,我晚上再回去。”

  段九见他此刻面色不佳,便也不多问,只好先走了。

  谢怀宣蹲下,伸手捡起那把剑,却在剑鞘上看到一抹血迹,心也不由得揪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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