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香浮动月黄昏
钟离慕依言走过去一看,果然,昏黄的烛光下谢宁一原本白皙的手腕此时全红了,甚至还微微肿了起来。
虽然于他而言这点小伤微不足道,但如今在谢宁一手上看到轻微的扭伤竟会令他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想到之前看到她纤细洁白的手腕,钟离慕心中莫名地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谢宁一主动把手腕伸到钟离慕的面前,意思很明显:你弄伤的,你得负责。
其实谢宁一是个见缝插针的主,虽然被钟离慕伤了没错,却也没有那般严重,何况上药这种事根本不用别人帮忙。
但是此时谁不让帮忙谁傻,她自觉是个聪明人。
手被钟离慕握住,谢宁一的心陡然跳个不停,谢宁一心里有些矛盾的,她明明想着去亲近钟离慕,却又在他靠近的时候想要退缩,因为他周身都透露出一股逼人的压迫感。
手突然被他握在手心,谢宁一竟然全身忍不住有些发抖。
但她自觉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那种人,她看着钟离慕柔和下来的脸色和他涂药时专心的模样便觉得他前所未有的迷人。
只是手腕上的触感略显粗糙,这得是多年练武才能磨出来的茧子吧?
想至此处谢宁一开口道:“以前只听说你是京城第一才子,方才看你的身手怕是父皇身边的御前侍卫也比不上呢,你何时竟也学过武么?”
钟离慕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简单解释道:“年少时曾经去西南游历,拜了位师父”。
谢宁一点头,也没仔细计较,只是继续看着钟离慕灯光下严肃的脸,不知为何,这样严肃认真的钟离慕让她产生些许的依赖,几乎要忍不住就此投怀送抱了。
连忙收回神思,谢宁一有些害羞地抬起一只手捂住自己有些发烧的脸,一面又抬眼看着面前的钟离慕,他仍旧低头认真地给她涂药。
钟离慕从未给任何人上过药,更别提女人,甚至是他自己,他也不曾如此用心。
刀口舔血的日子里,有时候紧急得没办法好好处理伤口,也没人可以帮他。
往往都是受伤一日一夜任由血液浸湿衣衫,干涸后凝结在伤口上,然后又血淋淋地撕开。皮肤周围的血渍也不过随手拿冷水擦洗,撒上药粉,把带血的衣服随意裹裹扔掉,而后用干净的布缠绕裹上,如此便算是处理了伤口。
这样细心轻柔地给别人处理伤口倒是头一回,而且还是对他来说不算伤的伤。
来回涂抹几遍后,他松开手,却觉得手心莫名一空,这种感觉他想不明白是什么。
下一瞬手心再度被填满,他惊住,好像空落落的地方被填满了,这才是对的。他抬头看向对面,谢宁一正面颊通红地看着他。
他禁不住皱眉,她莫非懂得什么巫术吗?为什么她一下子便能适时地填补上他方才的空白,而且,这种感觉,他觉得很舒服,也很喜欢。
“药已经涂好了。”他强作镇定地提醒她。
看到钟离慕皱起的眉头谢宁一下意识便要收回,心念一转又想到自己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公主,如此害怕做甚?
于是,她反而握得更紧了,挺直腰板,双眼看着钟离慕道:“我知道!我,我可是你的妻子……”然而话未说完,气势还是扛不住弱了下来。
钟离慕不言,抽回手道:“没事了便休息。”说完这话,他袖子底下的手紧紧握了握。
谢宁一悻悻地回到床上,手也老老实实放在身侧,只等日后再做“图谋”。
夜寂静,两人的呼吸声都能互相听到,谢宁一有些睡不着,一来是为手疼,二来是为心里犯堵。她摸不清钟离慕到底是何想法,心中不由哀怨,谁能想到,他生了一场大病,竟然是连性情也变了。
如此一直翻来覆去,不得安生。
终于,黑暗中钟离慕的声音如同石子一般惊破表面的平静:“为何还不睡,想什么?”
“想你啊……”谢宁一脱口而出。
惊觉自己失言,谢宁一正自懊恼,却觉得手上一热,她低呼:“慕哥哥”。
粗糙而温暖的触感猛然袭来,他,他竟然主动握住自己的手!
这一下谢宁一动都不敢动了。
“为何如此称呼我?”钟离慕难得主动问了她一个问题,他是第一次听到她如此唤他,却并不觉得好听,反倒些许别扭。
“什么……”谢宁一反应慢了半拍,而后才明白钟离慕是在问她为何要称呼他为“慕哥哥”,她有些惊讶:“我从小和阿圆便是如此称呼你的啊,你忘了?”
钟离慕良久才出声道:“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以后不必再如此称呼。”
其实,他直觉不喜欢这个称呼,不为什么,就是不喜欢。
谢宁一觉得这样的称呼并没有任何妨碍,但是对于钟离慕这样的要求谢宁一并不反对,她很乖巧地应了一句:“好。”
空气再次沉寂下来。
“我,我可以抱你吗?”谢宁一贪心地试探道。
“不可以。”
“……”
事实上,这一夜谁也睡得不安稳,谢宁一始终是紧张而兴奋的,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不就是握个手吗?
钟离慕是不安的,他在后悔,为何要一念之差拉住那只手?细软温暖,裹在手心,恰到好处,恰到好处得令他不舍得松开。
他的心中第一次,竟然有了这等小儿女的贪恋之情,教他这个堂堂七尺男儿有些无地自容。
一时间挣扎犹豫齐齐上涌,令他疲惫。他觉得,还不如去江湖漂泊打斗,输输赢赢皆是一个明确的结果,端看武功高低,干脆利落。
哪像如今,真真的是折麽死人也!
第二日醒来钟时,离慕依旧不在身边,谢宁一满意地伸了一个懒腰,她伸出手,举起来在透过窗子的阳光下仔细端详了一番,心道:这可是被钟离慕握了一夜的手哎!
呸呸!谢宁一觉得无比挫败,真是奇怪,为人妻子,竟然牵一下夫君的手都能高兴成这样,没出息!
不过转念一想,一切成果都应当归功于昨晚的糕点,她猛地跳起来掀开被子奔出门去,大叫:“蓝烟绿芜!备水洗漱!”
她还要再接再厉!
后面的几天真的如谢宁一自己所说,她要培养钟离慕吃宵夜的习惯。
她开始时常跑到丞相府跟丞相夫人学习辩识草药、制作点心,换着花样的给钟离慕送宵夜,而且一送就是一两个时辰不出来。
藏书阁里,谢宁一微笑着看越清影敢怒不敢言地走出去,熟练地拿起砚台边上的墨块,有条不紊地磨了起来。
钟离慕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并不表明任何态度,只要对他没有影响,她做什么他并不介意。
当然这只是他现在的想法,不久以后他再回忆起自己这时候的心思,不觉失笑,实践证明,这个想法错得彻底。
谢宁一看着沉默不语的钟离慕,心中疑惑,便开口问道:“我把越清影赶走了,有何感想?”
她觉得他应该生气什么的,毕竟她随意干扰他,“欺负”他的师妹。
却见钟离慕头也不抬,声音很低却依旧淡漠:“不过是换了一个研墨的人。”言外之意就是无关紧要。
谢宁一对这个答案甚是满意,面上确努力维持镇静,眼观鼻鼻观心,状似无意道:“这个越清影挺漂亮的哈。”
她分明是想追根究底,想知道这个越清影是何来路。聪明去钟离慕又怎会察觉不到?他抬头看了谢宁一一眼,却不说话。
这样的目光令谢宁一心里发毛,桌前的灯笼光线昏黄,钟离慕低头看书的脸被淡黄的光晕笼上一层柔和,却深不可测。
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距离感,他若懒得理你,你便永远像是雾里看花一般,不得靠近。
谢宁一只好再次开口,打破这种熬人的沉寂,问道:“看我做甚?我不过问问罢了。”
她承认自己算是得寸进尺,但是她觉得钟离慕是他的夫君,身为他的正妻,堂堂北越长公主难道过问一下都不行吗?
其实以谢宁一的身份地位她大可以手段再强硬些,但是面对钟离慕她做不到。因为她还是怕他会生气。
“她是我在西南学武时的一个师妹,师父让我带着她磨练磨练。”良久,钟离慕才无关痛痒地交代了这么一句。
谢宁一手上的动作顿住,没有抬头,却平静地问道:“师妹啊,那你们的感情不错吧?”
“嗯。”钟离慕总是这么惜字如金。
谢宁一见好就收继续研墨转移了话题道:“过两日便是上巳节,宫里一直有上巳节去上林苑踏青的习惯,母后前儿派人来传话说让我们还有爹娘一同去。”
“好。”
谢宁一仰天长叹,这人!
上巳节这天谢宁一老早的就起床梳洗,她原本生在皇宫大院被束缚的紧,每年只有这些活动的时候方能出去放放风,虽然仍旧有一堆人跟着但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钟离慕却对她的兴奋不以为意,他无法理解为何去一趟人工的大园子也能让她兴奋成这样,所以他只是淡定的看着她自己在那儿折腾。
等谢宁一收拾好出门时,钟离慕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看着向他跑过来的谢宁一除了觉得女人果真麻烦以外,并不觉得烦躁。
谢宁一三步并做两步跑来钟离慕面前,踮起脚尖,抬起头把脸凑到钟离慕胸前,原是是想要凑到他脸前的,奈何钟离慕比她高了好一大截,只能往人家胸前蹭蹭了。
钟离慕没有低头,只是垂下目光后退一步,眉头皱起来问道:“做什么?”
谢宁一笑嘻嘻地又凑近了一些,伸手搭在钟离慕的肩膀上,借力把自己稳住,而后又向上蹭了蹭,笑嘻嘻问道:“我嘴唇上的胭脂好看吗?”
对于这种“高难度”的问题钟离慕觉得难以启齿,他低头看谢宁一的时候恰好看到她粉嫩水润的嘴唇。
因为离得近,随着她的呼吸,有股淡淡的香味传来,馨香,柔软。这让钟离慕又想起昨晚坐在桌边一身轻薄睡衣的她,袅娜,魅惑,昨日那种冲动再次涌上胸口。
钟离慕惊觉不妙,连忙抬手将谢宁一的手拿下来,后撤一步道:“成何体统?上车。”
谢宁一回头看去,见门口那些丫鬟小厮并管家都低头不语。
“老古板!”谢宁一颇有些不开心,明明父皇和母后常常在人前亲昵,她不过是拿手碰碰他的肩膀,顺便在贴近一点而已,哪像父皇母后?都恨不得粘在一起了。
经过方才的一次失神,钟离慕不想与谢宁一同坐在马车内,他另自牵来一匹马骑上。
因为是要丞相钟离彧一家子同行,谢宁一先是同钟离慕一起乘了马车去往丞相府,再去皇宫。
待马车行至丞相府门前,钟离彧在已经率领一众家眷在门口候着了,谢宁一跟钟离慕刚走下马车,钟离彧等人便齐齐跪下道:“公主殿下千岁!”
虽然谢宁一已经来来回回往丞相府跑了很多趟,但是丞相大人向来谨守规矩,按照公主的礼仪来接待她。
虽已年过半百,钟离彧仍旧眉目清朗,一派清风霁月的儒士模样,毕竟丞相大人年轻时就已经美名在外了。
今日的丞相夫人连芸也还是一副清瘦的模样,谢宁一觉得,即使丞相夫人已经年纪大了,却像一支淡然的空谷幽兰,笑起来的时候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谢宁一忙不迭的扶起钟离彧和连芸道:“爹爹不必多礼,宣宁既然已经嫁入钟离家,便是钟离家的人,日后若非人前重要场合无需行此大礼,儿媳当不起。”
谢宁一这一番话说得得体又窝心,引得钟离彧和连芸会心一笑。
“孩儿见过父亲大人,母亲大人。”钟离慕很是平淡地给二老作揖。
只是谢宁一诧异的是,钟离慕原来并非独独与自己疏离,连他的父母也是如此。
“不必多礼了”丞相夫人来到钟离慕面前握住他的手“慕儿这几日身体如何了?我让宁儿给你做得药膳糕点可还好?”
钟离慕有一瞬间的差异,他把目光投向站在一边的谢宁一,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
谢宁一有些紧张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道:“我,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我是怕自己做得不好吃……”
“很好”钟离慕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谢宁一惊讶地抬头,他这是在夸奖自己?
丞相夫人一看便明白了两人的情况,微笑道:“宁儿一向聪明伶俐,学什么都快,以后慕儿与你在一起为娘也放心了。”
谢宁一连忙走过去扶住丞相夫人轻声道:“宁儿谢谢娘的信任,我一定会把夫君养得白白胖胖的。”
钟离慕的面色出现些许绯红,习惯性地皱了皱眉,只不说话。
丞相钟离彧看着沉默寡言的儿子虽然惊讶却也很是欣慰。
他对钟离慕嘱咐训诫道:“如今你已经成家了,也稳重了很多,这很好。但是不可就此放任自流,如今你还担任着北越国的司徒之职,切莫辜负皇上对你的信任。许多话我之前也同你说过不少次了,这次就不多言了,你只记着便好。”
“父亲大人教导的是,儿子谨记。”钟离慕朝着丞相拜了一拜。
一边的连芸忍不住横了钟离彧一眼:“真是什么时候也不忘了说教,今日是去游玩的!”
钟离彧咳了两声,悄悄给连芸个眼神,似乎在说:夫人我错了。
连芸故作不见地拉了谢宁一上马车去,谢宁一自然也识趣儿地只当没看见,扶着连芸便上车了。
钟离彧拍了拍钟离慕的肩,刚要开口就瞥见马车窗口里连芸警告的眼神,连忙闭嘴,只道了句:“走吧。”
马车行至皇宫门口便停了下来,谢宁一刚刚钻出马车便听到宫门内传出一阵呼喊:“长姐!长姐!”
话音尚未落下谢宁一就瞧见一身烟红劲装的女孩骑着高头大马从宫门内飞将出来。
此人便是谢宁一的嫡亲妹妹静安公主谢宁圆,其实当今皇帝的后宫就只有皇后一人,如今两位公主和一位刚出生的小太子系皇后所出。
谢宁圆比谢宁一小了两岁,今年刚刚笈笄,但行为举止仍旧像个孩子,天真烂漫,任性随意。
与谢宁一清丽淡然的容貌不同,谢宁圆皮肤白皙,瓜子脸上镶嵌着黑曜石似的大眼睛,顾盼生辉,高挑的鼻梁下一张樱桃嘴红润饱满。可能是年纪小的缘故,整张脸还未曾长开,仍旧带着略显稚气的婴儿肥。
与谢宁一最为相似的地方大概就是眼睛里的那一抹纯净,顿时让她整个人又再添了几分灵动之气。
可见皇上皇后对于两个女儿的保护着实下了一番工夫。
谢宁一扶着丞相夫人下车方才站定就被猛然扑过来的烟红色身影扑个满怀,她笑骂道:“臭丫头,怎么还是这般莽撞?快来见过姨母。”
谢宁圆连忙松开谢宁一,又整个上前抱住丞相夫人道:“圆儿见过姨母!”
丞相夫人抱住谢宁圆道:“阿圆真是长得越发漂亮了,就是这性子还须稳定稳定,不然以后可要嫁不出去了。”
谢宁圆不满地嘟嘴:“姨母只管放心,只要父皇一声令下谁敢不娶我!”
谢宁一听完气恼地戳戳她的脑门儿:“谁教你的这些话?可不许再这般说了。”
谢宁圆却不管她的责备,只是翘挺的鼻尖在谢宁一怀里拱了拱,声音软糯:“长姐离宫好些时日了,阿圆一点也不习惯,阿圆想长姐了。”
谢宁一捏捏谢宁圆脸上粉嘟嘟的肉团道:“都已经笈笄了,当心母后说你。”
谢宁圆不满地挣开谢宁一的魔爪:“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长姐刚嫁去姨母家就跟钟离慕似的喜欢捏我的脸了!”
谢宁一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她悄悄看了一眼旁边置身事外的钟离慕又连忙扭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