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谢怀宣从宫里出来后王府都没有回去,直奔醉仙楼,不停地喝酒,现在已经是喝到了天黑。
他面色潮红,双眼显然已经醉意朦胧,全身都散发出一种颓败的气息。他的心是空的,无论喝多少酒都填不满。
他觉得心痛,他曾经捧在心尖儿上的人为何总是一再作践自己,明明谢北舜不爱她,看都不屑看她一眼,她还要如此不知廉耻地巴上去。
原本这该是和他无关的,他已经下定决心放弃她了,他无论做什么都得不到她的回应,他不想再去坚持。
可是这么久了,今日在朝堂上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干枯了那么久的心如同浇灌了甘泉一般,又活了过来。
他已经控制自己有多久不去见她不去想她了,这样的控制令他倍感煎熬。直到她出现在他面前,他方才觉得自己从前做得都是无用功。
他曾经犹疑过,他不想再压抑自己了,他那么渴望看到她,哪怕她不理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是谢宁一死的那天,那是他与她分别后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他的心就松动了,然而下一刻就被她的举动狠狠伤了心,她仍然那样义无反顾地挡在谢北舜面前,不惜以命相博。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公平,他谢怀宣放低了身段,想尽办法去讨好、去宠爱,甚至舍命相救的女人,到头来却如此轻易就为了别人而毫不吝惜她那条命。
尤其是看到她脖子上被擦伤而流出的血,刺眼,灼热,让他乱了心神。
如今在登基大典上又是如此,只是这一次她比上一次做得更决绝,她就如此轻而易举把自己送了出去。
而他谢怀宣,没有任何立场去阻止,也不能去阻止,跟皇帝抢女人,他可以不顾一切,但是整个八亲王府却不可以不顾。
到最后,他只能摔一摔东西发泄,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回到这醉仙楼喝闷酒。
越想越憋屈,谢怀宣气恼不已,提着酒壶就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狠命地把酒壶砸到地上,而后出声大吼道:“小二!给爷上酒!”
已经天黑了,醉仙楼里人迹寥寥,这样的声音尤为明显,惊扰了远处角落里另一个饮酒的人。
因从前谢怀宣是醉仙楼常客,店小二深知谢怀宣醉酒后的德行,因此即使天黑也不敢撵他,只管让他喝,喝完了记账上,明日又是大把的银子。
只是唯一不好处在于,发了酒疯的怀宣大爷总是比较瘆人。
“小二!小二!你他妈的人呢?给爷上酒!没听到啊!耳朵聋了!”谢怀宣又是一阵骂骂咧咧,完全恢复了以前谢小爷那种无法无天的样子。
店小二连忙抱着酒壶就奔上楼去,却在半路被一人拦下。
那人是一名女子,一身明艳红衣,袖口和腰都紧紧束起,这显然是江湖女子才会有得穿着打扮。女子身材窈窕,面目俏丽,颇有几分英气。
她接过酒壶径直跨步上前,来到谢怀宣对面坐下,却并不把酒壶交给他,反倒是自己率先仰头咕嘟咕嘟喝了几口。
谢怀宣虽已醉了,却能认清人来,他皱了皱眉:“段九……嗝……你,你干嘛抢我酒喝?”
段九是北方段剑山庄的九小姐,段剑山庄以铸剑名动天下,但是段剑山庄庄主是个十足的粗人,以至于他的九个儿女从一到九,是第几就叫什么名字。
段九是段剑山庄年纪最小的,也是唯一一个女儿,从小就娇纵跋扈,无法无天连谢怀宣都甘拜下风。
谢怀宣与她结识是在一年前,那时谢怀宣整日不着家,去各地游荡,美名其曰闯荡江湖。
便是在那时,他遇见了段九。当时段九也是初出茅庐,偷跑出来玩,因为缺乏江湖经验被歹人所掳,谢怀宣顺道救了她。
其实谢怀宣并非专门去救她的,而是盯上了她手中那把绝世好剑,他当时只瞄了一眼就立即认出那把剑正是失传已久的上古名剑“湛卢”。
救下段九后他毫不客气地伸手要了那把剑,他当时还一副得了便宜卖乖的模样道:“爷爷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自古以来都有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的例子,不过,爷不贪心,你也不必以身相许,你就把你手上那把剑送给爷作报答得了!你看咋样?”
如果谢怀宣知道他要那把剑就等于要段九以身相许的话他打死都不要了!哦不,应该是打死也不去救她!打死也不盯上那把剑!然而,到底是千金难买早知道。
他俯下身子,俩眼睛一眨一眨地冲她放电,希望她能马上把剑给他。
段九当时听完这话很是认真地思量了半晌才道:“你真的很想要这把剑吗?”
“当然了!”谢怀宣回答得极快,想都没想。
“给你!”段九一把将剑放进他怀里,却低下头,脸色绯红一片。
谢怀宣纳闷,不就是给他一把剑她脸红个什么劲儿?不过当时他完全沉浸在得到宝剑的喜悦中,完全没有工夫多想。
直到七天后,当八个玉树临风的公子持剑而立,并且高声道:“段剑山庄恭迎妹夫回去与小妹完婚!”
谢怀宣当即傻了,后来他才知道,那把湛卢其实就是段九的嫁妆,段家世代铸剑,因此段家订亲的方式与常人最不同的就是,他们喜欢以宝剑做媒。
谢怀宣后悔不已,如果早知道拿把剑还有那重意义他打死都不会碰一下那把剑。
所幸谢怀宣能跑,愣是在北方大漠跟段家兄弟周旋了一个月才得脱身偷跑回京城。他想,幸亏段家人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没想到时隔一年,段九竟然还是找到了他,还不动声色地站在他面前。
只是一切早已经变了,谢怀宣不禁失笑,若是当初娶了段九,是否就不会有了今日的情殇?
他终是疲惫地趴下身子,埋头睡在了酒壶堆里。
他对面,段九拿着酒壶静静地看着他,清冷的双眸中逐渐有泪光闪烁,她终于开口,声音软糯轻柔:“大坏蛋,既然收下了我的剑为何不来与我成婚,害我现在才找到你,我再也不会让你逃跑了!”
桌上的谢怀宣仍旧睡意深沉,哼哼唧唧,仿佛是在回应她。
段九无奈,终是搀扶着谢怀宣下了楼,让店小二带路,把他送回王府。
段九这才知道,原来谢怀宣是八亲王世子,怪不得她找遍了江湖门派都没有找到他的名字。
搀扶着谢怀宣来到王府大门口时她才发现,王府大门的灯笼下面,有一个女子的身影矗立在那里,她一动不动,仿佛一个雕塑。
段九愣住,而后才出声道:“你是大坏蛋家的侍卫吗?”她心里不由诧异,王府竟然还有女侍卫。
更令段九讶异的是,这个女侍卫竟然如此漂亮,一身黑衣,肤若白雪,眼神清冷孤傲,若是她能换上一袭白衣,叫她仙子也不为过吧?
却见那侍卫并不出声回答她,而是径直步下门前的台阶,伸手就接过靠在她肩上的谢怀宣,转身就朝门内走去。
段九连忙大步追上,一把拉住谢怀宣,对着女子道:“等一下!”
女子仍旧目光越发的清冷,就着这原本就凉凉的月色让段九浑身哆嗦了一下。
她讷讷开口道:“我,我想跟他再说一句话……”她丝毫不在意面前有人,而是伸手捧住谢怀宣的脸,在他耳边低声道:“大坏蛋,你今晚好好休息,不许再逃跑了,我明天再来看你啊!”
她的声音软糯甜美,任谁听了都忍不住沉醉。
谢怀宣仍旧是醉意熏熏,什么也不知道就对着她傻笑:“段……九……”
段九被他的傻样逗乐了,捧着他的脸颊就亲了一口,而后对着他就跑开了。
越清晰却几乎是气炸了,她扶住几乎要倒在地上的谢怀宣,也不管他能不能走路,而是直接把他拖进门去。
是的,段九看到的那个“女侍卫”正是越清影,虽然天已经黑了,但她还是忍不住出宫来了八亲王府上找他。
她不想被他误解了,这样让她很难受,无所适从,她想向他解释清楚,她只是在赌气。也许他不会在意,可是她在意,她在意自己在他心里的样子,她不想让谢怀宣觉得她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子。
虽然八王爷和王妃对她的出现很诧异,却也多多少少看清楚了二人之间的曲折,并没有多加言语。
八王爷只说谢怀宣一下了朝就没有回王府,至于去了何处,何时回来他们也不清楚。谢怀宣从前十天半个月不着家也是有的,因此他们并不担心,只是晚上为谢怀宣留了门。
越清影一时没了头绪,她只好在王府大门外等他,一直从黄昏等到深夜。尽管八王爷几次派人来请她暂时在府中休息,越清影都给拒绝了,她就想等着,她不信他会不回来。
就这样,她站在门外,此时正值隆冬腊月,天气尚寒,尤其是京城地处北方,到了夜里更是冷得透骨。
越清影却仍是一动不动地立在门口的灯笼下面,静静地让时间一点点流逝,静静地听着各种声音慢慢消散,家家户户都已经安静下来,熄了灯休息了。
夜色愈发的幽深,越清影的心也仿佛沉入谷底,越是到最后,她的信心越发消磨殆尽。
却在此时,她终于看到了谢怀宣的人影,同来的竟然还有一个人,那是一个女子!一个娇俏可爱的女子!
越清影当即心下一紧,他显然是喝了酒,身体几乎都倚在那女子身上,越清影觉得心里很是难受,所以她想也没想就把他给扶了过来。
只是,那女子令她害怕,她那么漂亮,那样可爱,那样热情,她对着谢怀宣温柔地说:“大坏蛋,你好好休息,不许再逃跑了,我明日再来看你。”
“大坏蛋”,这个称呼何其亲密,只有有着浓浓的爱意才会叫出这种称呼吧?她仿佛在哄一个孩子,又好像是他的妻子……
她竟然,竟然还敢亲他!
无论是哪一样,都让越清影无比恐慌。她一直在努力隐忍,隐忍着看那女子与他卿卿我我,隐忍着那一吻的怒气将他送回他的房间。
终于,在把他重重地摔在床上时,她再也难以忍受,抬脚狠狠踹了他一脚。
他却依旧睡得如同死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