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神出鬼没的,又去哪了?
小皙疑惑不已,仰头看着窗外,只看到屋顶和晚霞。跳起来,抓住窗户的铁杆,趴在小窗上观察外边的情形,似乎这样看得清楚些。
入眼一片大红色,人们在准备着赶往喜堂看热闹。看来计划都在顺利进行。
“还好还好,没错过时间。”颜小皙庆幸。
背后传来轻微的“咔嗒”声,警觉回头,愕然发现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用钥匙开了锁,然后若无其事的进门再锁上,神情之淡定,动作之熟练,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太狂妄了吧?
颜小皙被这一番操作惊呆眨眨眼。
“封长泊”转身过来,脚步忽然一顿,盯着她好一会儿,眼中充满了好奇。
“你这样子不累么?”
“啊?”颜小皙忽然注意到,自己只是手抓着窗户铁杆,脚下却空无一物,整个身子都是悬空的。
一晃神,手突然没抓住铁杆。
“啊——唔!”
小皙正待大吼一声,发声到一半嘴巴突然被某人的一只手覆住,腰似乎也被环住了。小皙庆幸没摔到地上。
“封长泊”的脸在向她压近,低沉道:“嘘,安静。”
刺激!近看封长泊。
小皙认真巡视着自己的杰作。啧啧,她画得真是像,这眉毛,这脸型,这鼻子,简直就是本人啊,太佩服自己啦。
“长泊还挺耐看的嘛。”
没头没脑冒出一句话,“封长泊”轻轻哼一声。下一刻,她突然被摔到地上。
感受着大地母亲冰冷坚硬的怀抱,颜小皙很纳闷:她又是哪里做错了?
“封长泊”蹲下来向她伸出手,神色担忧。
“没摔坏吧?”
变脸狂魔啊?
小皙半信半疑搭上他的手,已做好再次被摔的准备。哪知,他是真心扶她,并没有后续动作。颜小皙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也顾不得计较他刚才的过失,认真且关心问道:
“你下午去哪了?”
“去打探浮花寨机关总枢的位置了。”
“啊?不是只要你打探牢房机关而已吗?”
“牢房机关就在屋顶的横梁上,猜测是铁笼加木箭,我一看就看出来了。但是我不确定它是否连着总枢,一旦这里机关被破坏,难保不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启动山寨所有机关,那时,我们跑得出牢房,跑不出寨子。”
“啊……这么麻烦。”颜小皙一脸颓败地向后仰倒,摔到床上,两腿晃来晃去。
“救人好难啊……”
“你猜猜我一下午打听到了什么?”眼前的“封长泊”走到床边坐下,狡黠一笑,像只狐狸。
“什么?”颜小皙鲤鱼打挺坐起来,眼中闪过希望之光。
“真寨主根本不会机关术,浮花寨原本并未设置机关,是假寨主来之后建的。我只有找到总枢纽,察看机关核才能猜出她的底细。”
“那,有收获吗?”
“我昨天闯寨进来,山寨前半部分机关均已破损,机关枢纽可能在山寨后边。议事堂、厨房、寨主闺房这三个地方可能性最大。我巡视探查一番,唯有厨房没探成,浮花寨后厨分工明细,那里闲杂人等最少,一旦有外人进入,立刻能分辨出来,将机关核布置在那里最隐蔽。不过今天厨房人来往多,我不便动手。”
“这样啊……”小皙托着下巴慢慢想。
“不如……”两人蓦地同时出声,互相被惊讶,流露着不可置信的目光,然后面对面看着,继续下一句。
“易容二虎!”二人异口同声。
颜小皙踮脚从床边跳下来,极欣慰地拍拍“封长泊”的肩头,“知音啊知音!”
而“封长泊”也抬手,像摸狗头一样对她给予肯定,“不错不错,在我的文化熏陶下,你果然有进步。”
颜小皙:“……我信你的邪。”
这回轮到“封长泊”安排任务,“机关核没探到,情况有变。这次,我易容成二虎去后厨打探,你暗中观察另外两处。戌时三刻,暗道汇合。”
“好说,关键是我们一出去,壮汉看见牢房没人,咱计划就难了。”颜小皙摊手。
“封长泊”摸着下巴,“嗯,怎么迷惑牢头……是得好好计划一番。”
……
喜堂,其实就是议事堂。
新郎挽发髻、挂珠钗、盖红纱、着红裙一气呵成,被人群簇拥着走到喜堂。
喜堂周围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奇异的人,成奇异的亲。在世人眼里,更像一场荒谬的闹剧。
而喽啰们则不顾世俗礼节,抚心而笑语。“我们寨主终于嫁出去了!”
鞭炮声噼里啪啦,喜气洋洋。
寨主接过新郎手中的另一端花球缎子。
新郎盖着大红盖头,隐约可见相貌。
寨主没忍住一笑。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可新郎官长得英气,扮女装亏了。
料想天下新婚此般胡闹的,只有她了。可又如何,亲人不会在意。又想起往事,眼睛泛酸。
“一拜天地——”
寨主匆忙收了眼泪,两人同时转身起拜。
“二拜高堂——”
高堂处的位置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灵位牌。
“陆寻歌”另一边手偷偷撩起盖头一角,见灵位上写着:
“生母顾凌氏。”
“陆寻歌”环顾一圈,不见她爹的灵位,莫非父亲在世?既然在世,女儿出嫁这么重大的事情怎么能缺席呢?
暗自嘀咕,“原来,这假寨主姓顾啊。”
“夫妻交拜——”
对面而拜,“陆寻歌”认真端详,这丫头眼里水盈盈的,眉头微蹙,样子有些委屈。
“陆寻歌”迷惑了,被逼婚的是他啊!他才是受害者,可主谋却像是受了欺负似的。
没得考虑太多,耳边就听到喜娘的声音:
“送入洞房——”
喜堂外大摆宴席,人声鼎沸,人群络绎不绝。
与此同时,牢房暗流涌动。
寨主大婚,喽啰们给牢头壮汉送来两坛酒和好几碟小菜。
壮汉和另一个看守牢房的喽啰举碗共饮,好不畅快。
“封长泊”靠在栏门上,向小皙挥手,冲前方抬了抬下巴,“看到那个壮汉了么?”
颜小皙顺从走过去:“……我没瞎。”
“看到就好,咱们引他过来。”
“你打算怎么引?”
“哭。”
颜小皙:“???”
“封长泊”补充解释,“你来哭。”
颜小皙:“??!”
“封长泊”无奈摊手,“要不然呢?我一大老爷们怎么哭得出来?”
“我……”
“封长泊”捏捏她的两肩,“要帮忙吗?我出手,肯定痛!”
颜小皙翻白眼:“你出手,肯定残!”
她有些为难,易容术是不能让水沾到肌肤的,她绝对不能哭。
可是也不能将斗转星移的秘密告诉他,毕竟这是入室所传,没有师命,半分不可泄露。
不就是引人过来嘛,大声就行,非得哭?多没面子。
颜小皙灵机一动,撒开嗓子嚎起来。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树下的狗子心憔悴。外边的鸟儿成双对,使我不得开心颜。随手抽出草一根,凄凄惨惨戴发间。从今再不受那相思苦,悲痛欲绝把墙撞。”
“封长泊”被突如其来的歌声吓了一跳。“你干嘛?试图用魔音穿耳粉碎机关?”
“别打岔,时间紧呢没空想歌词了,跟着我一起唱。”
“我没听过,不会……你唱成这样迟早要被打的……”
耳边突然又“啪”的一声,如平地惊雷。
“啊~这曲调悠扬悦耳,词句平白易懂,歌声震撼人心,真是人间仙曲啊!”看守牢房的壮汉猛地放下酒碗,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另一个喽啰听着歌声,感动得泣涕涟涟,“啊,太惨了,唱得真是撕心裂肺啊——”
“封长泊”捂脸。
浮花寨的人审美是不是有问题?
但是,壮汉和另一个喽啰的确被吸引着走过来了。
“小白脸儿,你是不是又犯病了?唱这么悲伤。”
“长泊别拦着我,我没脸活了,这首曲子,就是我的绝唱了。”颜小皙说着往墙上撞去。
“封长泊”十分配合地抱住她,“小兄弟冷静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吊死一棵树啊!”
“得不到就算了……如今兄长成亲,连喜酒也喝不上……啊!谁家成亲关小叔子的啊!”
“小白脸儿啊,再忍耐一会儿嘛,等寨主成亲过后,就会把你们全放了。虽然你目前出不去,但也不用寻短见呐!”壮汉安慰道。
边上的喽啰回头拎着酒坛回来,倒了一碗酒递给她。
“小白脸儿啊,给你,喝了就睡一觉,明儿就能出去了。”
“不要碗,我内心堵得慌,要拿坛才痛快!”
可是酒坛太大了,没法从栏门递过去。壮汉没办法,只好取钥匙开门。
壮汉刚打开牢门,立马就被“封长泊”拉住点了昏睡穴晕过去,边上的喽啰则是被颜小皙打昏的。
“你能不能温柔点……”
“封长泊”挑眉。
“这样最快好不好!”她内力又不能乱用,点穴哪把握得住力道。颜小皙不多解释,立刻把喽啰的衣服脱下来。
……
过了一会儿,牢房里依旧躺着两个人,一个白衣小公子,一个书生。
只是,看守牢房的人,不见了。
后厨忙得不可开交。
二虎在门外偷窥,反复摸着袖子里的药包,急得抓耳挠腮。
一则进去后人多眼杂,二则活儿多,他找不到恰当的时间下药。
肩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二虎回头,原来是个喽啰,正舒口气,然后突然被他拉到一边。
二虎惊魂未定,“你、你是?”
那喽啰放开他,利落撕开假面,愕然是陆寻歌。
“少侠饶命啊!”二虎双腿一屈,“咚”的一声跪下来。
陆寻歌哭笑不得,一把将他拽起来,“任务没完成?”
“少侠我很努力了,但是没有机会,你再等我一段时间哇!”二虎又跪下,开始抱某人的大腿求饶。
“把药给我,我替你去,你回暗道等消息。”陆寻歌踢踢腿,发现二虎像个壁虎一样,缠得死紧,蹬不开。
“天呐,少侠您真是久旱地的及时雨,茫茫沙漠里的一汪清泉,您就是我的天神啊!”
“嗯……你能不能先把手松开。”
……
宾客来往颇多,就在一个壮汉经过一群女生堆时,一个瘦骨嶙峋的姑娘突然叫出来。
“站住!”
颜小皙背对着她们,心下蓦地一沉。
不会吧?这么快就露馅了?
“怎么不看牢了?”那瘦姑娘走过来,目光在小皙身上扫射。
“嗨,出来讨点酒喝。再说了,都有锁锁着,不会出事的。”
“嘿嘿,不瞒你说,那些男子你可得关好咯,待我明天也去选一个,改日拜堂。”
“好、好的。”颜小皙额头流下一滴冷汗。
看着这姑娘,貌似比壮汉更好行动,更不容易起疑呢。
颜小皙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哎呀,哪还用等到明天,今晚就可以去选,明天拜堂!正好蹭蹭寨主盛大的喜宴人气。”
瘦姑娘乐得一拍掌,“对啊!快带我去!”
“我们也要去!”一群姑娘冲上来。
“好吧。”颜小皙无所谓。
一帮人混乱着,还能挑个顺眼的易容。
进了牢房,姑娘们撒开蹄子,犹如饿虎扑食扑向牢房的每个房间,不过由于房间是锁着的,只能隔着栏门想入非非。人群嘈杂,颜小皙就趁乱拉着一个姑娘到转角暗处。
“来来来,我给你单独介绍,保证什么类型都有,包你喜欢!”
那姑娘听得两眼发光,笑得合不拢嘴。“真的吗?!快带出来给我看……嗷!”
两眼一抹黑,她被打昏了。
颜小皙易容成她,换好衣服,理了理衣领,一脸正气回视,“我没骗你啊,梦里啥都有。”
接着,大摇大摆出去。
……
喜房内。
趁寨主在敬酒没回来,“陆寻歌”偷偷将一包药洒在盛合卺酒的酒壶里。
下完了药,他端正坐在床上,袖子里的拳头松了又紧,循环往复,不敢轻举妄动。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陆寻歌”有点紧张,端坐着的身子开始不安轻抖。
盖头被掀开,光亮充斥眼眸,他下意识闭眼。待睁开时,寨主已经坐在身旁。
“陆寻歌”第一次认真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子。
半面赤红胎记,脸部棱角分明,五官深邃立体。其实她并不丑,只是奇异。此刻做了男子装扮,更觉清冷且英气逼人,飒然无双。
“陆寻歌”连怎么哄骗她喝合卺酒的词都想好了,而她却默默同他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这清冷的女孩子此时就这样定定看着他,冷艳清澈的眸子里却满是落寞。
“好看吗?”
“陆寻歌”开始尬聊。
“好看。”
“吃饭了吗?”
“没吃,也不想吃。”
然后,又是一片寂静。好吧,原来这假寨主是个闷骚。
“你多大了?”
“陆寻歌”实在不知道找什么话题。
“十六。”寨主不带感情答道。
“十六?你看起来有十七八啊。”
“陆寻歌”十分不厚道直言。
“我娘是西域人,我同她一样,比中原的同龄女孩长得高。”说着,她眼中的落寞更深了。
“陆寻歌”想起高堂上的灵位,伸手轻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末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她低头犹豫了一会儿,复抬头道:“顾凌尘,我叫顾凌尘。你呢?”
“封长泊。风雨不惧舟长泊,一心一意守江山。我爹娘去世已久,我对他们记忆模糊,却唯独记得这两句诗。”
“陆寻歌”耸肩,故作轻松一笑。
“原来你比我还可怜,是个孤儿。我再不济,还有兄长和爹爹。”
“既然父兄仍在,为何婚宴不见他们?”
顾凌尘已然不愿说这个话题,伸手摸着他头上的珠钗。
“你不好奇为什么今晚让你扮新娘,我扮新郎吗?”
“因为你有异装癖?”
“不是。”顾凌尘站起身,背对着他一一道来。
“我娘生前受了中原地区重男轻女的思想影响,一直把我当男孩养,我在家里受尽万千宠爱。她死后,我女儿身的秘密暴露,便再没有一个人重视和关心过我,哪怕我再努力再刻苦,将机甲操纵得再好,最终也只是一把家族联姻的工具。”
“我不甘心,为什么女子就不如男。近段时间,他们逼婚,让我嫁给一个风流阴险的伪君子,我迫不得已才偷溜出来嫁人,只有这样,他们才没法逼我。穿新郎装,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女子未必不如男的幻想。”
她转身,有些自嘲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陆寻歌”听后,久久沉默。
房间里寂静无声,与外边热闹喧嚣截然不同。桌上红烛燃着,烛光摇曳,绣帐流苏摇动,在二人脸上落下灰黑影子。
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沉沉问道:“有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