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星楼厢房内,一群人整齐落座。酒菜丰盛,玄武帮的人,却都味同嚼蜡,没人动几下筷子。
颜小皙慢悠悠打着扇,看着每个人蔫头耷脑的样子,觉得时机已够,转而发声:“李兄,现在,可否告诉小弟,封运使是不是失踪了?”
李传刀先是惊讶。
没想到眼前的小兄弟早就猜到了,还特意选了包厢给他们面子再来询问,不至于在大堂丢脸,倒真是个心思玲珑之人,做事如此周全。
但是想起封长泊,李传刀继而又叹气点头,“是啊,封运使在十天前就在夜里失踪了。我们是跟随封运使运输货物的船队,失踪第二日早,我们查遍了他的房间,可房间整齐如初,丝毫不见挣扎痕迹,没有发现一点线索。”
颜小皙心下盘算,按照浮花寨夜晚抓人先迷晕的规律,这倒也说得通。
不过,她还是要忍住。目前来看,众人显然毫无头绪,只有他们自己先将自己的想法否决,她说出来的才会有说服力。
颜小皙思索一会儿,“会不会是熟人所为?”
李传刀旁边的一个船员摇头,补充说道:“起先我们以为是熟人所为,但眼下正是运货时间,不可能脱职就走啊,封运使做事稳重,就算离开,理应留下书信。”
一个人闷了口酒,道:“况且,封运使床上还留有笔墨纸砚,他最爱写作,笔墨文书看得跟命根子一样,睡觉都从不离身。就算真的走,也不会扔下笔墨砚台啊。”
“那看来,他是被绑架了。”颜小皙“刷”的收起扇子,拧眉沉声说着,眼里露出忧郁神色。
李传刀揉着额头,“蒲花洲临玄武帮、顾家堡、淮安剑派、秋凤阁凤凰台边缘,乃四派交界。在此处生事,一不小心就得罪了四大门派,按理说应该不会出大事。但玄武帮水运使失踪,传出去太没面子了。况且做买卖讲究诚信,不能按时运货损失不小。哥儿几个此次真是摊上大事了。”
“不能传信给总舵帮忙一起找吗?”颜小皙问。
李传刀摇头,“我本想跟林渡丞汇报,但龙王下传消息说眼下正是顾家堡定亲仪式前期,各大门派皆有人到蒲花洲,运使失踪不可宣扬,只令我等慢慢追查,将货物交给另一只船队押运。可这……多日追查,也无半点头绪。”
“龙王?”颜小皙眨眨眼,这个名号听起来不错,不知是什么职位。
李传刀哈哈一笑,解释道:“玄武帮总舵在北部,分舵分布在东、南、西、北方,分舵主有四位,称为龙王。副舵主有两位,称为渡丞,全舵共八位渡丞,渡丞下按水陆系又分十六水运使,十六陆运使,一位运使掌十支船队,每船队七人。我们只是封运使此次运货船队中的其中一支。”
颜小皙点头,表示玄武帮帮主很有审美,职位起名都很霸气。
“不管怎样,既是受人之托,我也应该帮助各位,找寻封运使的下落。”颜小皙拿着扇子向各位行礼,显得自己是个正派人士。
“多谢颜兄弟了!”李传刀看着眼前人真诚的神色,感激不尽,心头添了许多信任,说道:“若真是绑架,实在想不出,什么势力敢在玄武帮的地盘惹事。”
颜小皙把握时机,“小弟倒是有怀疑人选。”
听到有进展,众人皆竖起耳朵,目光炯炯望来。看来他们已经开始相信了。颜小皙拿着合拢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掌心,自信道:“不出意料,乃峭壁山北二里的浮花寨所为。”
“浮花寨?从未听说过,颜小弟此话怎讲?”
“我前些天也是夜里离奇被抓。他们喜欢盯着过往的生旅人下手,喜欢用迷烟迷倒,再把人带走。我也是侥幸睡不着听到了动静才谨慎闭息,与他们打斗不敌,偷偷跟踪才发现贼窝地点。这浮花寨颇为隐匿,藏在人迹较少处,多年不曾有动作。”
李传刀眉头拧到一起,“放迷烟,再把人抓走……这样封运使失踪,房间却留有物品就说得通了。”
船队队长一说话,其他人也点头赞同。
颜小皙满意看着他们的表情。她没有十分把握封长泊是否也在浮花寨,可不管是真是假,她都需要玄武帮的力量。她对此人生地不熟,独自抗敌胜算无几。就算失败,还有玄武帮做后盾,反正都牵扯进来了。
“那我们是否要汇报给渡丞,毕竟船队人手不多。”李传刀说道。
人手多了她不就把祸闯大了?骗船队就罢了,骗渡丞,她还有好果子吃吗?!
颜小皙摆手阻止,“不用,渡丞既然让你们私下查探,就说明他不想动用过多人手引起怀疑,李队长再上报,显得你们能力略逊。我这有一个主意。”
李传刀和船手都凑过来听。
……
“这啥?”
李传刀手里拿着一颗白石子左瞧右瞧。石子上刻了浪花的图形和一个“颜”字。
“线索。等陆少侠来了,麻烦交给他。”颜小皙捏着扇子柄碰了碰石头。
她没确定陆寻歌会来救,白石子也只是一个希望寄托。可这画蛇添足之举,却能让心里安定一些。
李传刀冲颜小皙点头,把石头交给一个老实的船员。“你便留在倚星楼等陆少侠。”
李传刀发令:“其他人,现在出发!”
李传刀一群人走出倚星楼。
颜小皙收拾了下也准备出倚星楼,正要走,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冷画子?”
颜小皙不敢相信,又偷偷地跟在后面。来到了后院,寻个地方蹲下来。末了又问自己:“额,是不是贴墙根贴上瘾了?”
只见冷画子正独自跟淮安剑派的人说话,双方在院中藤蔓架下的石桌旁坐下。
颜小皙之所以认得出淮安剑派,是因为他们的兵器都是统一的,刀鞘和剑鞘皆雕有淮安剑庐的神剑阳纹图案。
“奇怪,冷画子不是竹叶斋的吗?竹叶斋不问世事,对定亲仪式这种事应该不感兴趣才对,他怎么会在这里?”颜小皙脑子一头问号。
很难想象冷画子这种面瘫冰山脸居然能跟淮安剑派的人聊这么久。
她还想听下去,可交谈的人已然站起身,为了不被发现,颜小皙只好提前离场,况且,她也没有时间再追究下去,自己还有事要做。
……
客栈。
“啊嚏!”
胖妞正准备端菜,忽然打了一个喷嚏。
她有种不详的预感。
“今晚不会又没有十碗饭吃吧?”
“你磨蹭什么!还不快点去上菜!”掌柜生气拍胖妞后脑勺,复看向另一手中捧着的一锭银子顿时又笑起来,冲胖妞指着楼上二楼雅间,“里面都是贵客,他们点名要你端盘子,你给我好好干别惹事!不然,今晚别提十碗饭,一粒米都没有!”
居然还有人点名端盘的?胖妞觉得自己的春天来了,忙仔细收拾一番,化了个妆美滋滋的端菜上楼。
敲门得到允许,胖妞便端着菜盘子走进去。
围坐在桌子前的都是六位青壮年,为首坐主位的是个刀疤青年。
一行人看着胖妞端盘进来,全都滞在当场,表情呆愣。
胖妞偏头思索:难道是她太好看了?
李传刀呆住了,他走江湖多年,什么名场面都见过,就是没见过——化妆这么浮夸的女人。
面前女子浓妆艳抹,化妆手法并不娴熟,白胖的脸被脂粉胭脂抹得像泼彩墨晕染的画布,乌黑发髻还插着几串野花,带叶子的那种,估计是地里新摘的。关键是身材丰腴,走路扭捏着实怪异。
……
颜小公子的嘱咐尚在耳畔。
“李兄,你同几个人去峭壁山旁的客栈开个雅间,点名要一个胖妞来端菜。把那姑娘制服,说服她帮忙,若觉有难度,可说是秀才爷有求,她能明白。我怀疑她和浮花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得她帮忙,事半功倍!”
“还有,小心客栈一个叫‘二虎’的小二,我怀疑他是内应。好了,我得去演戏了,李兄,共勉哟!”
……
为了兄弟,得忍!
李传刀这样告诉自己。
胖妞摆完菜后,并没有直接走掉,而是端详起这群人。
只见那刀疤男子先开口。
“姑娘你……”
“嗯?”胖妞放下菜,冲他眨巴眨巴抛了个媚眼。
刀疤男子李传刀:“……”
这个任务简直地狱级难度啊!他究竟是做了什么孽要来管这档子事!
“那个……”李传刀欲言又止。
“那个什么?”胖妞继续冲着他抛媚眼。
旁边的船员看不过去,替李传刀开口:“姑娘,你能不能背对着我们说话……”
“为什么啊?”
“因为姑娘打扮惊为天人,我等凡夫俗子承受不起。”李传刀捂着脸,用刀柄推胖妞,让她转过身去。
果然,马屁话姑娘家都爱听。胖妞乖乖背对他们站着。正幻想着有什么美好的故事,背后却感一痛,发现自己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
此时,颜小皙正在——悠闲散步。
她漫步在人迹罕至的峭壁山路,又哼着歌,好不自在。
“唱山歌哟喂诶诶诶——这边唱来那边和,哦那边和,山歌好比春江水也,不怕滩险弯又多喽弯又多——”
颜小皙表面上在哼歌,心里却在想着:
“快来抓我快来抓我啊!怎么半天一个鬼影都没有。”
难道是她的曲子哼得不对山寨人口味?
想着,颜小皙换了首歌谣。
“树上滴鸟儿——成双对哟喂,绿水青山绽笑颜。从今再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
没动静。
颜小皙又换了首歌谣。
“大王叫我来巡山哪啊,咿儿哟哦,啊咿儿咿儿哟。巡完南山我巡北山咯,咿儿哟哦。大王叫我来巡山哪啊,咿儿哟哦,啊咿儿咿儿哟——”
依旧安静如斯。
颜小皙再次换了歌谣。
“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你笑我,他笑我,一把扇儿破。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哎嘿,哎嘿,哎嘿——”
此时,某处蹲着的一群人开始议论纷纷。
“老大,这不会是个傻子吧?”
“长得挺俊,就是脑子不好使儿。”
“管他!反正寨主要新货,脑子笨不正好骗他成亲嘛!”领头的来了个凤凰三点头,连续敲着小喽啰的头。
“那,老大,是你上还是我上?”
“一起上啊!逮了这只小鸡崽,寨主肯定会满意的!”
“那我现在就去!”
“急什么,先等他哼完那首歌。”领头的闭上眼睛沉浸在歌声的海洋。其他人见状,也闭眼跟着听,纷纷发觉曲风竟如此清新脱俗。
“无烦无恼无忧愁,世态炎凉皆看破。走啊走,乐呀乐,哪里有不平哪有我,哪里有不平哪有我——”
颜小皙快哼完歌谣,前路还是清风一缕空荡荡。她很奇怪,这些人应该是没听过这些歌才对。都说音乐不分年代和国界,他们咋就不感兴趣嘞?
歌声戛然而止,面前风风火火冲来一拨人。
这大概就是浮花寨的小喽啰了,虽然没啥可慌的,颜小皙还是象征性的摆出自卫动作,搭配着惊恐万分的表情。
“天呐,你你你你们是何方歹人……”
“嘿嘿,小白脸儿,歌唱得不错嘛,再给俺们唱几……”
小喽啰们本来还想听他唱曲儿,不料,面前的小公子却两眼一翻,吓昏过去。
众人:“……”
喽啰头不禁感叹:头一次遇见被害人晕得这么干净利落!
……
一路颠簸,颜小皙双手被捆,驮在马背上走山路,颠得头昏脑涨。
稍微将眼睛眯开条缝,观察起地形。
峭壁山名不虚传,群山林立,坡路陡峭,过对面山口基本靠栈道。
前路忽然暗下来,黑暗笼罩全身,入眼处,只有微弱光源,斜眼望去,是一线天地形。那天跟踪时是夜晚,未能窥得全貌,如今白天才见到一线天之后是浮花寨门口。
浮花寨果然地处隐秘,除非轻功绝顶认路本事又好,否则普通人不能轻易逃出来。
出了一线天之后,大量光线立刻涌来,所有景色豁然开朗。寨子背靠群山,门前环着一条小溪,旁边有一座垂落的大瀑布,从浮花寨旁边飞流而下,溅起朵朵浪花,翠坡白水,清清爽爽。
颜小皙不禁咂舌赞叹。是个好地方。
进了浮花寨后,颜小皙被直接押运到大堂。
“寨主,新货到了!看看怎么样?”喽啰邀功似的说着,把颜小皙丢在堂中央,退到两边站着。
“你们退下。”寨主抬手吩咐。喽啰们看了一眼,悄声合掌嘟囔。
“菩萨保佑,寨主这回一定要嫁出去,我不想再去逮男人了,逮多了都差点看顺眼了……”
不多时,喽啰们已一一退下。
颜小皙假装幽幽转醒,惊愕望着面前的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