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肆舞,书页一张一张地被火舌吞没。笼子里的鹰,扑棱扑棱不安地乱窜。
“你想出去?”顾慈停下撕书,将书轻轻地放在桌上,走到鸟笼旁安抚雏鹰。
“出去了会死的。你被关在笼子里这么久,爪子和喙都没有磨炼过,一出笼子,只能任人宰割。”
他想起外界的评价,顾自摇头。
蒲苇公子——顾慈。软弱无力,随风而舞,毫无方向。
笼中雏鹰跳得越发频繁,翅膀扑棱扑棱打在笼边上,笼子不停晃动发出咿呀的声音。
“不,我不能就这样顺从……”
连飞禽都敢困笼博弈,他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怎可轻易俯首拜地?
“我跟平归还有约定,科考后相聚竹叶坞。下次见面,我不能还是这副软弱的样子……”
天机堂。
“少堡主。”一排守卫恭恭敬敬地弯腰。
“下去吧。”顾慈独身进了内室,漫无目的地走着。
室内,一排排全是秘卷。
这是顾家的天机堂,藏有不少江湖秘闻。原本只是用来记录事迹,充当江湖档案司。然而,顾醒当上堡主后,用天机堂以贩卖信息盈利,为堡内积攒不少财物,使得顾家堡日渐强大。
“天机天机,本该不可泄,却为钱财服务,堂而皇之的卖给别人。”他摇摇头,一阵慨叹。身为少堡主又怎样,还不是顺从地继承父业?这明明不是他想要的啊。
一份信息,明明是一个人、一个组织留存于世的痕迹证明,却要明码标价。凡是能盈利的东西都要费尽心思去榨干。
这种利欲熏心的黑商思维,他显然理解不了,也认同不了。
“这怎么有个机关?”
在转角的最后一排书架旁有一个灯台,已经落了灰。顾慈很明显感觉到那是个机关。一时好奇,挪动灯柱,头顶缓缓垂下一个黑漆木盒。
天机堂机关已经够多了,什么东西还要这么小心藏在梁柱上?
顾慈有些迷惑,捣鼓了三两下便打开了盒子。
盒盖打开,只见里头仅有一枚指环、两本秘卷。
顾慈拿起来,忽感指尖传来刺骨的凉意,虽有黄铜包裹,还是被里头的寒铁冷彻骨髓。没有内力的人拿在手里,会被冷意侵蚀得发抖。
“这竟是真的铁指环!”
顾慈又看了看盒子里头的东西。两本秘卷都被红漆封了边,打不开。
“夜未央元贞五年秘卷?”他看着秘卷封面,不明所以,往下翻,下面还叠着一本,“夜未央元贞六年秘卷?”
心中疑惑更深,转眸看向另一本,下面果然又叠着一本。“平南王府纪事之元贞六年。”
为什么夜未央和平南王府这两年的秘卷要另外放上来。
元贞五年、六年……
元贞六年不就是发生临墨峰血案的时候?
等等,等等,还漏了一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他疯狂回忆,在过往中寻找蛛丝马迹。那年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
……
“小公子,你是第一次出门吧?遇见丧队要让路的。劝你别走俊阳大道,那边正办大丧。”
“谢谢您提点,不过我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光景,这下经过去看看也无妨。”
“你不知道,是王府的丧事。前几天,平南王府一百多口人全部暴毙,就平南王和管家活了下来。”
“我的个老天爷,这怎么回事?”有人问起来,旁人便开始议论纷纷。顾慈不出声,安静站在一旁听。
“大理寺还在处理呢,皇家秘闻,不宜多问。”
“那他岂不是要绝后?”
“嘘,别乱说。”
“王爷的儿子女婿不都死了?”
“还有一个啊,据说是小妾生的,一直在外闯荡,这会儿认祖归宗,成了世子。不过这平南王府也不知触了什么霉头,那小子才当了世子没几天,就又没了踪迹。”
“还有这等事?那世子是谁啊?”
“据说是第九子,叫、叫——萧千寻!”
“小妾生的怎么能做世子?于礼不合,于法不合啊!”
“诶,那小妾身份也不低,我听说,那可是吏部尚书司徒敬的独女呢!”
“尚书千金怎么就给人做了小妾,司徒老爷能接受?”
“这便是另一个故事了。反正啊,因为女儿过世,司徒老爷现在见到平南王,就跟见了仇人似的,每次都要冲上去掐架,一点礼仪都不顾。”
“换我我也疯啊,自己的掌上明珠嫁过去给人当小妾,生的外孙又到了宗门无后的时候才能认祖归宗。现在,女儿死了,外孙失踪,晚年不幸啊!”
“嘘你少说两句,小心祸从口出!”
……
顾慈睁了眼,满目悲戚。“想起来了。”
那年正月十五,除了临墨峰血案,还有震惊朝野的——平南王府惨案!
平南王府和夜未央,庙堂和江湖,风马牛不相及,两起命案的发生时间却出奇的一致,秘卷又被放在一起,难道有什么特殊联系?
如果两起命案的幕后主使是同一伙人……
一种未知的恐惧笼罩全身。案件只是表象,背后似乎还藏着什么惊天秘密。
顾慈霎时冷汗涔涔,还没得细想,就被恐惧感吓退了思路。
他想取秘卷,忽然看到底下的机关。只要本子被取出,下面的软簧就会弹开,那时,还不知有什么样的机关等着。他虽是少堡主,却没有半点武功,是断断躲不开机关的。
“大晚上怎么都没个人守着?”门外传来脚步声,顾醒的声音幽幽响起。
顾慈吓得发抖,匆忙将铁指环揣到怀里,盖上盒子,快速按下机关。
盒子仍在缓慢地上升,而门早已响起吱呀的声音。顾慈吓得面色发白,心提上了嗓子眼,仿佛下一刻就能跳出去。
在门打开的一刹那,木盒正好刚升上房梁。
疯狂跳动的心终于缓和。
“怎么了?”顾醒缓步而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顾慈,目露警惕。
“没,爹,我把书都烧了……”铁指环在怀中仿若寒冰,冻得顾慈浑身发抖,话也说不利索。
顾醒见他这样,以为是焚书后的心痛,并没在意。
“爹,这夜未央和平南王府在元贞五六年的秘卷都丢失了,怕是有人偷走了秘卷。会不会是秋凤阁……”顾慈试探着询问。
顾醒颇有些不耐,“这事跟秋凤阁没关系,我自会查明。你安心留在堡内,当好你的少堡主,别胡思乱想。”
“是,孩儿谨听教诲。”顾慈表面不甚在意,一面行礼退出去一面纳闷:爹为何如此肯定不是秋凤阁?
他心事重重回了屋,也不急着坐下来,而是在院中驻立。盯着笼中雏鹰许久,沉沉出声:“爹,我绝不能让顾家堡出事。”
月色沉寂,他定定坐在院中石桌上,一言不发,就这样一直发呆。
……
天方吐白,顾慈趴在院中的石桌上刚醒来。他昨晚就这样趴桌睡了一晚上。
桌上有一封墨迹已干的信,是昨夜早早写好的。
他将信装进信封,又提笔写了信封。
笔落,信成。顾慈起身,走到鸟笼前,将鸟笼的扣锁打开。
哐——
鸟笼门口被打开。雏鹰扑翅,腾跃起飞。飞到屋檐上,又返回头望着他。
“去吧。”
顾慈凝视着它的方向,挥挥手。
雏鹰翅膀扑棱着,跌跌撞撞往门外飞去。不一会儿,他听到了一声清澈的鹰唳。那是属于大自然的声音,带着不羁和野性,消失在院子上空。
顾慈看着雏鹰消失的方向,背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包袱,“我也要去追逐我的天了。”
这外出的东西他很早以前就准备好了,只是一直心有顾虑不敢出门。
此刻,他抬头,陌上阳光正好,百花嬉笑、数鸟寻歌,一派祥和。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自由和大胆过,放下身份枷锁,去追逐向往已久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