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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绛魂雨(三)

明月韶 温言北玉 11574 2024-07-11 19:35

  阴雨连绵了近一月,这夜苍南斋覆着青苔的屋檐上,圆月隐去霾云后,雨珠又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蛮儿?”

  “蛮儿…..?”

  待若颜走出院门,已是与院中人畅饮一番以后的事了,她昏昏沉沉,醉意朦胧,左右呼喊之际,方觉贴身侍女并未跟上身前。

  “春蛮那丫头…..”

  “定是被茶茶灌了酒,此刻…..大约已意识不清,被她留在了房中…..”

  想起与茶茶她们嬉闹了一晚,若颜释出了几分苦笑。

  “算了,正巧,我也想一个人静一静…..”

  “今夜…..天公虽不作美、未见月色。”

  “但…..”

  “这雨,倒是能让人清醒几分。”

  心绪喜忧掺半中,她出着神,沿小路往前方走了去…..

  …..

  步行还未过半刻,待她跨过石桥,踏上空阔的草地,高耸在夜幕中的阁楼恍然映入眼帘,那遥遥而望的目光方回过了几分清醒。

  “我…..我这是在何处?”

  “对,对了……”

  “方才我与茶茶聊天,提到三年前我入宫御前献舞一事…..那曲子…..”

  “她说她很喜欢,于是…..”

  “我便答应了她…..”

  “替她来这暖音阁,一借那乐谱…..”

  女人努力回忆着方才两人的对话,不免觉得此时的自己有几分可笑。

  “只是…..那曲子…..原是徽玉所作,而我与他…..却…..”

  …..

  “我、我这是在做什么?”

  她意欲清醒,却是此刻脑海中一片混沌,自己已想不起房中对话的前因后果……

  “这酒桌上的玩笑应允,就算现在我后悔了,也难以推诿了…..”

  …..

  “今日,我只是…..”

  “该…..不会妨碍到他吧……”

  若颜竭力安慰着自己,裙下的脚步却已踏进了暖音阁的大门…..

  …..

  回廊之上,与平日灯火通明的景象相比,今夜阁中一片昏暗,不闻丝竹管乐,更不见舞伎稽古的身影。

  “今晚这阁中,倒似空无一人…..?”

  女人微弱嘀咕着,此刻并未发觉一老者穿过廊亭,向这边俯首哀叹而来…..在走至女人身后时,那余光突觉廊亭来客,陡然抬起…..

  若颜回过头,与那目光一应而合,两人不免同时生出了丝丝惶恐……

  “狄…..狄娘娘?”

  在看清了女人的面容后,老者的警觉之色有所松懈,却也生出了许多诧异。

  “您…..您怎会在这里?”

  那发鬓花白之人恭敬一揖道。

  “我…..”

  一时间,若颜有些语塞。却是想到自己的来意,她又不得不故作精神,吞吞吐吐道:

  “听闻暖音阁有一位宛姓的乐师大人管理藏库,这位乐师大人……”

  “可是…..可是您?”

  她见老者知书达理,穿着工整得体,并不像寻常下人,于是便大胆猜测了去。

  “正、正是……老身,娘娘。”

  俯身再礼后抬起头,眼前女子的明艳容姿令宛卓生凝滞了瞳色…..

  那夜,雪萤缠绕着月色,幽乐浸流进窗栏。月色下,少年吹着长笛,踏上了殿中朱殷色的绒毯,接而缓缓走进了那人翩翩起舞的背影里……想到此处,老人释出了一抹苦笑…..

  “娘娘,可是来找老身?”

  …..

  “是…..”

  若颜知不便详说,含糊应承道。

  “娘娘所为何事?”

  “我…..我想拜托乐师大人您,替我…..”

  “替我寻一本四年前的宫中曲谱。”

  她略提高了语调,闪烁着目光道。

  “暖音阁藏库乃先帝亲自督办所建,藏库…..更藏有先帝登基至今的所有乐书。”

  “想必…..娘娘所要的谱子…..”

  “也该在其中。”

  宛卓生回以笑容道。

  “既然娘娘特意前来,那老身….自然没有不借的道理。”

  “还请娘娘,随老身来…..”

  他冲若颜点点头,再次微以俯首…..

  …..

  “娘娘,可是方从苍南斋中来?”

  一番寒暄后,宛卓生终是领着这身份尊贵的女子进入了藏库中。

  藏库里,书架横开数列,架上皆摞着厚厚的典籍。宛卓生一边在其中翻找着,一边与这突访贵客随口闲聊了起来……

  “正是。”

  “王侧妃她…..虽入府晚,年纪尚轻。但与我一样,自小熟习音律。”

  “雪萤之夜,虽发生了许多身不由己之事,但那首曲子…..却令人念念不忘,成了人尽皆知的名曲…..”

  若颜动容而述,心中徽玉黯然告别的目光却又一次触痛了心房。

  “犬子拙作,不足挂齿。”

  宛卓生低头翻点着乐书,回应得全不在意。

  “宛大人自谦了,令郎才华横溢,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却是自己的含痛称赞并未让那老人生出一丝欣喜,与之相反,一番彻底寻找后,他的动作突而停下,专注的瞳中似泛出了些许泪光…..

  “娘娘…..”

  “老身突然想起…..”

  …..

  “老身突然想起,那本谱子…..”

  “好似…..”

  “好似被小儿带在了身上。”

  “这藏库中,怕是寻不到了。”

  …..

  “带…..在了身上?”

  不明所以的话语交织着眼前人异常克制的悲色,若颜微蹙眉头,不解地向其看了去。

  “是…..”

  看着他不紧不慢地收拾好房中物品,盖上了覆布,若颜紧随上前。

  “那,徽….不,那令郎他…..”

  “何时能归?”

  若颜忐忑地跟上了老人的脚步。

  却是那颤颤巍巍的身影立于敞开的门前,一时缄默不语。

  “宛….宛大人?”

  若颜满心疑惑,目光迎着楼台外落雨的迷霾,仿佛与身边人一同跌进了孤色中。

  “他…..”

  侧眸下,抚摸着爱女日日弹奏、光洁如新的琴身,宛卓生黯然垂目,眼眶泛红。

  “不会回来了。”

  “不….不会回来了?”

  一时间,若颜更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大人,您….这是何意?”

  恐自己的异常动容让眼前人生出疑惑,她慌忙改口:

  “这已入夜,我…..我只是想快些拿到乐谱,若是大人知道令郎去处,我….我好改日再来。”

  …..

  宛卓生一声苦笑,收起悲叹,竭力恢复了往日神貌。

  “老身……可是万万没有想到。”

  “竟然连娘娘…..”

  “也对小儿如此赏识…..”

  见若颜满脸凝疑,他回望去静谧幽黑,深无见底的藏库,某些记忆敲动着高昂的胸口,使他不由自主地喃喃了起来。

  “只可惜…..”

  “徽玉那孩子,母亲早逝,跟着我这无用之人,亦是吃尽了苦头。”

  “老身….”

  ….

  “早年与魏国公大人有几分交情,却是先帝在位时,国之根基不稳。”

  “党派纷争不断…..”

  “国公大人过世后,老身一介乐籍贱身,更是受其波及,与这孩子被赶出了唯一的容身之所…..”

  “那些年,我们父子二人沿路卖艺乞讨…..”

  “为生计…..”

  “碾转于街头,看尽世间冷暖,受尽屈辱苦难…..”

  “就算…..”

  “就算濒于生死,那孩子…..”

  “那孩子却从未有过一丝怨言,更未流露过一丝悲色。”

  “即便…..”

  “即便饥寒交迫时,我在他身边奄奄一息,他亦紧握着我的手,满脸含笑地与我说…..”

  “爹,您一定、一定要坚持下去。因为徽玉…..”

  “徽玉还有没有实现的愿望。”

  “终有一日…..他…..”

  “他一定会立于那皇城之中,对着所有人说,我宛徽玉,坦坦荡荡,我宛徽玉…..”

  “用自己的努力换来了这一切。”

  “我宛徽玉,用所有的一切,坐到了大司乐的位置上。”

  “他说,那时、玉儿得到了万金,玉儿、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玉儿…..就可以与您过上好日子了。”

  “那时…..我握着他的手,只笑他痴人说梦,死之降临,你还如此爱财如命…..”

  说到这里,老人微有哽咽,却将更深的痛苦咽进了心中。

  “谁曾想,这十多年过去,他的愿望…..”

  “竟成了真…..”

  …..

  一番倾诉后,见若颜凝神不语,老者只因自己的唐突而挂上了丝丝歉意。

  “上月,那臭小子说,他被皇后钦定为了大司乐,我一度还以为…..他与平常一样,口无遮拦,该是与我开混账玩笑。”

  “却不曾想,这次…..”

  “一道懿旨,隔日便送入了府里。”

  话语间,若颜湿润的垂眸有所凝固。她缓缓抬起头,耳边的话语却接连再三地震动了心鼓…..

  “今夜…..”

  “是他入宫的日子…..”

  “老身方在府外送他入宫,一时难舍分别之痛,故在娘娘面前有所失态了……”

  “那孩子,虽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其实…..”

  “内心柔软,又生性善良。”

  “他担心阁里的姑娘们难过,于是便瞒着所有人,取消了一切稽古,让大家早早歇息了下来。”

  “那傻孩子说…..”

  “他流泪的模样,怪是难看,与其依依不舍分别忍痛,不如…..不如索性一人了无牵挂地离开。”

  “他关照老身,要让他在姑娘们面前留些面子…..”

  苦笑间,老人的嘴角抬起了一丝讽意。

  “娘娘,您瞧老身,这一说到小儿之事,便忍不住、一个劲地说了下去,真是…..真是让您见笑了。”

  他抚袖拭去浊泪,悲伤之余,却未见眼前人亦湿润了眼眶。

  “娘娘,您要的那谱子,恐怕…..”

  “要劳烦您下回入宫之际,亲自与小儿…..”

  …..

  话语模糊于耳边,酸楚涌上心头…..若颜竭力掩饰着悲色,攥了攥微颤的手心…..宛卓生正欲寻疑,这满面盈泪之人却只向自己一礼,转身跨出了房门…..

  …..

  看着女人的身影疾行愈远,雨水渐渐模糊了视野,老者似乎想起了什么…..

  那夜,朦胧月色洒遍深庭,白衣少女转头觅蝶而去…..

  宛卓生眨了眨昏花的眼睛,似有一些明朗刻进了顿悟的瞳仁里…..

  …..

  耳边的雨声淅沥萧瑟,前方的视野模糊难辨,此刻苍南斋外,满枝盛放的杜鹃不堪风雨摧折,将一地落红洗覆在了泥泞的水洼中。

  绛渠蜿蜒于小道与林地间,直至穿梭过梅林,汇入涟漪四起的千鲤池,使池水泛上了一片灼灼之色。若颜提裙疾行于塘堤之上,雨水溅起花泥,女人的裙纱已满是污迹……

  “那日,他…..”

  “他留于苍南斋等我…..”

  “原是…..”

  “想与我做临行之别。”

  “而我,我却对他说了那般的话。”

  “就算,就算往后我们再无交集,但…..”

  “我也该、我也该与他好好道别,好好道别再…..”

  …..

  王府外,在距离宫门数米之外的地方,尽湿的衣摆骤然停下,女人模糊视野里,一男子撑伞立于宫门前的背影映入了眼帘…..灼灼目光中,那背影似察觉到什么,接而转过了一抹明净眸色…..

  “徽….徽玉…..”

  …..

  “娘….娘娘?”

  徽玉的浅瞳里砌满了不可置信。

  “您…..”

  “您这是….?”

  见她浑身湿透,他化开异色,挂上了丝丝关切。

  “我…..”

  “我…..”

  男子瞳里的星光照亮了霾夜,若颜抬起头,湿濡睫毛下忽闪的涟漪竭力迎上了那关切走近身前的身影。

  “那夜…..我…..”

  “我不知道你…..”

  还未等她话尽,一方伞纸遮过头顶,冰冷的落雨前,眼前人的笑容已彻底淹没了自己慌乱的眸色。

  又一次与他如此近身相处,女人此刻只觉得空气里兰幽阵阵,周遭弥漫着浓浓暖意。

  “他身上的味道,倒….”

  “倒是品味独特,好似女子一般。”

  若颜抬起湿濡濡的脸庞,略施苦笑。

  “徽、徽玉…..”

  …..

  “那日,我不知你被皇后钦点为了大司乐,而今日…..”

  “今日是你入宫的日子。”

  她坦言自责,徽玉的低目却始终含着暖笑。

  “那夜,我不该那般急躁赶你走。”

  “对….对不起。”

  见她笨拙解释,那笑里又透出了丝丝无奈。

  “娘娘…..”

  “无需在意。”

  …..

  “那夜…..娘娘所言在理。”

  “您…..确不该与在下这般人走得过分亲密。”

  阵阵苦笑徜徉在脸上,他抬起的目光亦显得言不由衷。

  “娘娘今日特意来给在下送别。在下…..”

  “心中已是感激不尽。”

  …..

  “徽玉…..”

  …..

  “待在下入宫后,这往后…..还望娘娘能好自珍重,勿以为念。”

  见若颜含泪哽咽,他走至她身侧,从袖中取出了一支纤细小巧之物。

  “这往后,若娘娘…..”

  他抬起手,侧过头环去她脑后,将那手中之物轻轻簪进了女人的发髻间。

  “遇到了难处….凭此物…..”

  他回过目光,认真地看上了女人圆睁的双眼。

  “可随时让人寻在下。”

  温柔而坚定的笑容洋洋洒洒落了下来,若颜欲言又止,面中难掩动容。

  “娘娘与在下,生辰同时,相识相知更可谓有缘。”

  “这簪子…..与这长笛一样,其实…..都是在下母亲的遗物。”

  “虽…..都是不入眼的东西,但…..”

  “对在下来说,却有特别的意义。”

  ….

  “既然…..”

  “在下用不到,今日…..”

  “不如相赠有缘人。”

  …..

  “徽玉…..”

  若颜抬起了湿润泪目。

  “徽玉此生,注定孑然一身。只愿…..”

  “娘娘…..”

  “得皆所愿,一生无忧。”

  他释怀而笑,将她楚楚凝眉的模样最后打量了去。见她的手从发髻上僵持而放,他抚上她的腕臂,顺势将伞塞进了她手中。

  “徽玉…..?”

  他松开伞柄,依依不舍地回过了头。就在他冒雨走进微敞的宫门中时,恍然间,雨势倾盆而下,无情地浇灌在了女人茫然伫立的视野里…..

  “徽玉!”

  遥遥相望的一瞬,她终是按耐着胸口的酸楚,抛出了一声哀叹。

  “好自珍重!”

  …..

  大雨中,那人回眸,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待她睁大了目光不舍追望时,雨芒泛过视野,将那身影彻底消匿在了宫门后…..

  …..

  滂沱雨柱不断地敲击着冰冷的街石,宫门对街的转角处,撑伞的女子走进城灯下,已然目睹了方才一幕。

  “怎…..怎么是她…..?”

  墨兰执伞立于茫茫水色中,目光追随着女人远去的方向,面中写满了恐惧。

  “徽玉哥哥拒绝了王妃娘娘给我们的指婚,今夜亦不让我送他。这件事,他未告诉任何人…..”

  “若不是这几日来我哭肿了眼,最后还是放心不下他,偷偷跟了出来……”

  “又怎会看见这荒唐一幕。”

  “徽玉哥哥…..你…..”

  “你的心里…..”

  “原来…..真的有她。”

  无尽惆怅流露在侍女娇俏的脸庞上,她苦思冥想,踌躇难安,甚难以放下这一切。只是此刻风起雨落,疾风拍打着脸颊泛开阵阵痛楚。她不堪细想,决意往王府赶了回去…..

  …..

  骤风飘摇着残花,将一抹绛红打落在了伞纸上。若颜抬起伞缘,涟漪四起的千鲤池恍然映入了眼帘…..当她聚精会神,试图望去平日里波光潋滟的池面时,岸堤缘石上,一迎水而坐、愣怔出神的少女身影瞬间吸引了自己此刻的注意。

  “韶华…..韶华姑娘?”

  四目交接下,若颜停下了脚步…..

  “她…..她怎会在这里?”

  女人的凝目充满了疑惑,心中更勾起了莫名在意…..

  “今夜送别宴上,无论茶茶如何热情以待,诚恳致歉,她却依旧不情不愿、畏惧躲闪…..”

  “她们之间…..”

  “究竟…..?”

  看着这未有过多交集之人,她放下了往日执念,同时也生出了许多同情…..

  “狄…..狄娘娘?”

  正当女人出神之际,水边的女孩猛然转过头了头…..似发现了这尊贵之人的存在,她涨红了脸蛋,情绪激动地站起了身。

  “狄、狄娘娘?!”

  “韶华、韶华在此侯您多时了!”

  女孩数步上前,在若颜面前恭敬一礼,接而抬起了长挑眉眼。

  “韶华姑娘….”

  “王爷….”

  “王爷今夜一直在元燕殿等你。”

  “姑娘,姑娘为何…..还不动身?”

  若颜咽下苦闷,在落雨声中竭力关切道。

  “动身?”

  听她提起意中人,那熠熠而望的神情一瞬间似有凝固。

  “娘娘…..”

  女孩错开了目光。

  “可是在笑话韶华?”

  她似有难言,转下的目光更是透着丝丝恍惚。

  “韶华…..韶华与娘娘不同。”

  “韶华是罪臣之后,不知生父生母…..”

  “加之韶华…..”

  “在相府为奴为婢多年…..早已习惯了察人颜色,谨小慎微的生活。”

  “如今…..”

  “如今突得千岁爷青睐。”

  “韶华、韶华的心里…..”

  …..

  “很是惶恐。”

  想起自己受茶茶所迫做出的桩桩件件,她拼命掩饰的嘴角难免有些不自然的抽动。

  伞缘下的杏瞳觉察到女孩的异样,一时间有些难以作答。

  …..

  “我…..”

  一番思虑后,她理清烦乱的思绪,又努力开了口。

  “我虽不知姑娘…..”

  “以往经历了什么。”

  “有过….有过怎样的坎坷。”

  “但….”

  “事已至此,一切尘埃落定。”

  “姑娘…..”

  “不如放下一切,试着接受现实?”

  韶华抬起头,紧凝着女人的柔目,一时间欲言又止。

  深知自己的苦痛未能传至那人的心中。她悲垂着泪目,心中五味杂陈。

  “姑娘…..”

  “姑娘若是不知去元燕殿的路。”

  “我…..我这就让人送姑娘过去。”

  “想必王爷与茶茶….”

  “一定很担心你…..”

  若颜竭力打破雨声追疑道。

  “娘娘的好意…..”

  “韶华心领了。”

  不由分说,眼前人一口回绝了自己的好意。

  “只是…..”

  “只是韶华在此等候娘娘,只因…..”

  …..

  “只因?”

  见那脸庞不安抗拒、话语闪烁其词,若颜愈发疑惑难耐起来。

  “只因…..”

  女孩捏着衣裾,低下了无奈的目光。

  “只因茶茶小姐都与韶华说了。”

  …..

  “茶茶?”

  若颜蹙了蹙不明就里的眉心。

  “小姐……”

  “小姐道,在这偌大的王府与皇宫之中,只有您一人…..”

  “只有您…..”

  女孩抛开一切,孤注一掷地抬起了目光。

  “只有娘娘您…..”

  伞倾去一边,彻底掀翻在了水中,湿濡的发丝间,少女的目光透过了丝丝希冀。

  “一人知道….”

  “韶华的身世。”

  轻言细语夹杂着雨声,迎上她执拗抬起、目不转睛的瞳色,若颜放开圆目,生出了一汪惶恐。

  “身世?”

  她睁大杏瞳,再一次确认过少女的质疑。

  “姑娘的身世…..?”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

  “茶茶小姐说,您与王爷是这府中关系最亲密之人。”

  “韶华的身世,老爷缄口不谈,而王爷…..”

  “韶华更是无从开口。”

  “所以…..”

  “所以韶华只能来问您…..”

  “问问您是否,知其一二?”

  她圆睁双眼,情绪失控地抓住了若颜的双臂。

  “娘娘,今日,算是韶华求求您…..”

  “求您…..在让韶华去到那个人身边之前…..”

  “告之韶华真相。”

  …..

  “…..”

  若颜被这执拗的质疑搅得满心无奈,她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手足无措。

  “韶华,此事…..”

  她定了定神,努力镇定道:

  “此事若是事关前朝,王爷与丞相大人…..”

  “定是有不能明言的苦衷。”

  “姑娘何必….如此执着?”

  见若颜屏气凝神,目光透着丝丝疲惫,韶华一时语塞,情绪却愈发难控…..

  “但是…..”

  “但是…..”

  她满心哀怨,仍不愿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但是对韶华来说,这十几年的生活,度日如年,更是不堪回首。”

  “比起放下过去,糊里糊涂地去到那个人的身边…..”

  “我…..”

  “我还是更想将一切弄清楚。”

  “况且、茶茶小姐她……”

  “茶茶小姐她没有欺骗我的理由。”

  ……

  “娘娘….”

  她脸上的泪水交织着雨水,已是不能断辩。

  “所以…..我…..我究竟是谁?!”

  “求求您…..”

  ….

  “求求您告诉我…..”

  踉跄含泪中,她苦苦哀求着,摇着若颜的手臂不愿放开。

  “韶华姑娘,你…..”

  “你喝多了。”

  若颜一步后退,用力挣脱了那双手。遥遥相望着几近绝望的泪人儿,她满面凝重道:

  “这夜已深,姑娘…..有何事…..”

  “还待来日再说罢。”

  她满心不忍,左右探过那雨幕里悲垂的眸子,悄悄拉开了距离,转过了身。

  “还望姑娘…..”

  “早日放下执念…..”

  回眸里最后一丝不忍与同情耗尽,女人满眼疲惫,叹息回过头,迈开了脚步。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

  “你们都这般欺瞒着我……”

  雨声夹杂着身后的隐约哭泣,雨中的女人虽满怀痛苦,却又不得不暗下决心。

  “她这般模样,我现在说什么,该都是听不进去了。”

  “今夜…..让她在这里清醒一会也罢…..”

  “待明日…..”

  “我再与茶茶商议此事…..”

  如此想着,若颜垂下双眼,叹了口气,接而又迈开了停顿的脚步…..

  …..

  “韶华…..”

  “那时的我……”

  “全然未能体会到你心中的苦痛。”

  “直至那一夜过去,我被困在了这一方天地,方隐隐约约感觉到,于那个人来说….”

  “你…..是他唯一的月光。”

  “你也……”

  “是他可以抚平一生愧疚之人。”

  “只可惜…..”

  “只可惜…..”

  …..

  游鱼绛花前,耳旁的落雨声渐渐模糊了起来……

  “韶华?”

  “韶华?”

  一声声熟悉的呼唤划破混沌,清晰在了耳边,池边抽噎的女孩突然意识到什么,从悲色中猛然惊醒了过来。她缓缓抬起泪目,伞缘下,一张含着盈盈笑意的尖尖小脸映入了眼帘……

  一立一坐的相视静默中,不远处的草地上,一只玉簪正静静地躺在水洼中…..

  ……

  疾风骤雨的一夜过去,翌日清晨的琏珠院内,木芙蓉枝头抽出的新叶上,露珠正泛着晨曦的微光…..屋内,若颜从榻上昏昏沉沉地坐起了身。她掀开被褥,拉开帐子,意识模糊地唤上了侍女的名字。却是一番呼喊后,院内隐约的嘈杂声入耳,此刻却全然无人回应自己。

  “昨夜酒醉,我….是什么时辰睡了?”

  她抚上隐痛的额头,努力回忆起了昨日之事。

  “徽玉…..”

  “徽玉他…..”

  “对了,对了…..”

  “昨夜我与徽玉在宫门前告别,他…..”

  想起此事,她立即下意识地摸了摸散开的发间。

  “簪子…..”

  “那簪子…..”

  却是此刻,她在身上一番寻找,却不见那人留下的东西,若颜呆立在妆台前,竭力回想的脑海中,昨夜的一切宛若一场虚梦…..

  “徽玉送我的簪子,可是…..”

  “可是与韶华那丫头争执时给落下了…..”

  …..

  “蛮儿!”

  “蛮儿!”

  就在她踌躇犹豫,满眼无助地探去门前时,门被人从外猛然推开,一侍女慌张地立在了门前。

  “娘娘!”

  青青满眼含泪,面色苍白。

  “青青?”

  “春蛮、春蛮她可回来了?”

  见她神色异常,若颜满眼好奇,按耐不解道。

  “娘娘…..”

  “韶华姑娘…..”

  “韶华姑娘她…..”

  “韶华姑娘?她….”

  “她怎么了?”

  见青青失声痛哭,若颜苍白的脸上方浮上了些许凝重。

  “方才元燕殿有人来报,昨夜、昨夜韶华姑娘不知为何,不知为何在千鲤池投了水。”

  “早上文星她们发现时,这人…..”

  “这人已殁了…..!”

  “你…..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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