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了近一月,这夜苍南斋覆着青苔的屋檐上,圆月隐去霾云后,雨珠又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蛮儿?”
“蛮儿…..?”
待若颜走出院门,已是与院中人畅饮一番以后的事了,她昏昏沉沉,醉意朦胧,左右呼喊之际,方觉贴身侍女并未跟上身前。
“春蛮那丫头…..”
“定是被茶茶灌了酒,此刻…..大约已意识不清,被她留在了房中…..”
想起与茶茶她们嬉闹了一晚,若颜释出了几分苦笑。
“算了,正巧,我也想一个人静一静…..”
“今夜…..天公虽不作美、未见月色。”
“但…..”
“这雨,倒是能让人清醒几分。”
心绪喜忧掺半中,她出着神,沿小路往前方走了去…..
…..
步行还未过半刻,待她跨过石桥,踏上空阔的草地,高耸在夜幕中的阁楼恍然映入眼帘,那遥遥而望的目光方回过了几分清醒。
“我…..我这是在何处?”
“对,对了……”
“方才我与茶茶聊天,提到三年前我入宫御前献舞一事…..那曲子…..”
“她说她很喜欢,于是…..”
“我便答应了她…..”
“替她来这暖音阁,一借那乐谱…..”
女人努力回忆着方才两人的对话,不免觉得此时的自己有几分可笑。
“只是…..那曲子…..原是徽玉所作,而我与他…..却…..”
…..
“我、我这是在做什么?”
她意欲清醒,却是此刻脑海中一片混沌,自己已想不起房中对话的前因后果……
“这酒桌上的玩笑应允,就算现在我后悔了,也难以推诿了…..”
…..
“今日,我只是…..”
“该…..不会妨碍到他吧……”
若颜竭力安慰着自己,裙下的脚步却已踏进了暖音阁的大门…..
…..
回廊之上,与平日灯火通明的景象相比,今夜阁中一片昏暗,不闻丝竹管乐,更不见舞伎稽古的身影。
“今晚这阁中,倒似空无一人…..?”
女人微弱嘀咕着,此刻并未发觉一老者穿过廊亭,向这边俯首哀叹而来…..在走至女人身后时,那余光突觉廊亭来客,陡然抬起…..
若颜回过头,与那目光一应而合,两人不免同时生出了丝丝惶恐……
“狄…..狄娘娘?”
在看清了女人的面容后,老者的警觉之色有所松懈,却也生出了许多诧异。
“您…..您怎会在这里?”
那发鬓花白之人恭敬一揖道。
“我…..”
一时间,若颜有些语塞。却是想到自己的来意,她又不得不故作精神,吞吞吐吐道:
“听闻暖音阁有一位宛姓的乐师大人管理藏库,这位乐师大人……”
“可是…..可是您?”
她见老者知书达理,穿着工整得体,并不像寻常下人,于是便大胆猜测了去。
“正、正是……老身,娘娘。”
俯身再礼后抬起头,眼前女子的明艳容姿令宛卓生凝滞了瞳色…..
那夜,雪萤缠绕着月色,幽乐浸流进窗栏。月色下,少年吹着长笛,踏上了殿中朱殷色的绒毯,接而缓缓走进了那人翩翩起舞的背影里……想到此处,老人释出了一抹苦笑…..
“娘娘,可是来找老身?”
…..
“是…..”
若颜知不便详说,含糊应承道。
“娘娘所为何事?”
“我…..我想拜托乐师大人您,替我…..”
“替我寻一本四年前的宫中曲谱。”
她略提高了语调,闪烁着目光道。
“暖音阁藏库乃先帝亲自督办所建,藏库…..更藏有先帝登基至今的所有乐书。”
“想必…..娘娘所要的谱子…..”
“也该在其中。”
宛卓生回以笑容道。
“既然娘娘特意前来,那老身….自然没有不借的道理。”
“还请娘娘,随老身来…..”
他冲若颜点点头,再次微以俯首…..
…..
“娘娘,可是方从苍南斋中来?”
一番寒暄后,宛卓生终是领着这身份尊贵的女子进入了藏库中。
藏库里,书架横开数列,架上皆摞着厚厚的典籍。宛卓生一边在其中翻找着,一边与这突访贵客随口闲聊了起来……
“正是。”
“王侧妃她…..虽入府晚,年纪尚轻。但与我一样,自小熟习音律。”
“雪萤之夜,虽发生了许多身不由己之事,但那首曲子…..却令人念念不忘,成了人尽皆知的名曲…..”
若颜动容而述,心中徽玉黯然告别的目光却又一次触痛了心房。
“犬子拙作,不足挂齿。”
宛卓生低头翻点着乐书,回应得全不在意。
“宛大人自谦了,令郎才华横溢,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却是自己的含痛称赞并未让那老人生出一丝欣喜,与之相反,一番彻底寻找后,他的动作突而停下,专注的瞳中似泛出了些许泪光…..
“娘娘…..”
“老身突然想起…..”
…..
“老身突然想起,那本谱子…..”
“好似…..”
“好似被小儿带在了身上。”
“这藏库中,怕是寻不到了。”
…..
“带…..在了身上?”
不明所以的话语交织着眼前人异常克制的悲色,若颜微蹙眉头,不解地向其看了去。
“是…..”
看着他不紧不慢地收拾好房中物品,盖上了覆布,若颜紧随上前。
“那,徽….不,那令郎他…..”
“何时能归?”
若颜忐忑地跟上了老人的脚步。
却是那颤颤巍巍的身影立于敞开的门前,一时缄默不语。
“宛….宛大人?”
若颜满心疑惑,目光迎着楼台外落雨的迷霾,仿佛与身边人一同跌进了孤色中。
“他…..”
侧眸下,抚摸着爱女日日弹奏、光洁如新的琴身,宛卓生黯然垂目,眼眶泛红。
“不会回来了。”
“不….不会回来了?”
一时间,若颜更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大人,您….这是何意?”
恐自己的异常动容让眼前人生出疑惑,她慌忙改口:
“这已入夜,我…..我只是想快些拿到乐谱,若是大人知道令郎去处,我….我好改日再来。”
…..
宛卓生一声苦笑,收起悲叹,竭力恢复了往日神貌。
“老身……可是万万没有想到。”
“竟然连娘娘…..”
“也对小儿如此赏识…..”
见若颜满脸凝疑,他回望去静谧幽黑,深无见底的藏库,某些记忆敲动着高昂的胸口,使他不由自主地喃喃了起来。
“只可惜…..”
“徽玉那孩子,母亲早逝,跟着我这无用之人,亦是吃尽了苦头。”
“老身….”
….
“早年与魏国公大人有几分交情,却是先帝在位时,国之根基不稳。”
“党派纷争不断…..”
“国公大人过世后,老身一介乐籍贱身,更是受其波及,与这孩子被赶出了唯一的容身之所…..”
“那些年,我们父子二人沿路卖艺乞讨…..”
“为生计…..”
“碾转于街头,看尽世间冷暖,受尽屈辱苦难…..”
“就算…..”
“就算濒于生死,那孩子…..”
“那孩子却从未有过一丝怨言,更未流露过一丝悲色。”
“即便…..”
“即便饥寒交迫时,我在他身边奄奄一息,他亦紧握着我的手,满脸含笑地与我说…..”
“爹,您一定、一定要坚持下去。因为徽玉…..”
“徽玉还有没有实现的愿望。”
“终有一日…..他…..”
“他一定会立于那皇城之中,对着所有人说,我宛徽玉,坦坦荡荡,我宛徽玉…..”
“用自己的努力换来了这一切。”
“我宛徽玉,用所有的一切,坐到了大司乐的位置上。”
“他说,那时、玉儿得到了万金,玉儿、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玉儿…..就可以与您过上好日子了。”
“那时…..我握着他的手,只笑他痴人说梦,死之降临,你还如此爱财如命…..”
说到这里,老人微有哽咽,却将更深的痛苦咽进了心中。
“谁曾想,这十多年过去,他的愿望…..”
“竟成了真…..”
…..
一番倾诉后,见若颜凝神不语,老者只因自己的唐突而挂上了丝丝歉意。
“上月,那臭小子说,他被皇后钦定为了大司乐,我一度还以为…..他与平常一样,口无遮拦,该是与我开混账玩笑。”
“却不曾想,这次…..”
“一道懿旨,隔日便送入了府里。”
话语间,若颜湿润的垂眸有所凝固。她缓缓抬起头,耳边的话语却接连再三地震动了心鼓…..
“今夜…..”
“是他入宫的日子…..”
“老身方在府外送他入宫,一时难舍分别之痛,故在娘娘面前有所失态了……”
“那孩子,虽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其实…..”
“内心柔软,又生性善良。”
“他担心阁里的姑娘们难过,于是便瞒着所有人,取消了一切稽古,让大家早早歇息了下来。”
“那傻孩子说…..”
“他流泪的模样,怪是难看,与其依依不舍分别忍痛,不如…..不如索性一人了无牵挂地离开。”
“他关照老身,要让他在姑娘们面前留些面子…..”
苦笑间,老人的嘴角抬起了一丝讽意。
“娘娘,您瞧老身,这一说到小儿之事,便忍不住、一个劲地说了下去,真是…..真是让您见笑了。”
他抚袖拭去浊泪,悲伤之余,却未见眼前人亦湿润了眼眶。
“娘娘,您要的那谱子,恐怕…..”
“要劳烦您下回入宫之际,亲自与小儿…..”
…..
话语模糊于耳边,酸楚涌上心头…..若颜竭力掩饰着悲色,攥了攥微颤的手心…..宛卓生正欲寻疑,这满面盈泪之人却只向自己一礼,转身跨出了房门…..
…..
看着女人的身影疾行愈远,雨水渐渐模糊了视野,老者似乎想起了什么…..
那夜,朦胧月色洒遍深庭,白衣少女转头觅蝶而去…..
宛卓生眨了眨昏花的眼睛,似有一些明朗刻进了顿悟的瞳仁里…..
…..
耳边的雨声淅沥萧瑟,前方的视野模糊难辨,此刻苍南斋外,满枝盛放的杜鹃不堪风雨摧折,将一地落红洗覆在了泥泞的水洼中。
绛渠蜿蜒于小道与林地间,直至穿梭过梅林,汇入涟漪四起的千鲤池,使池水泛上了一片灼灼之色。若颜提裙疾行于塘堤之上,雨水溅起花泥,女人的裙纱已满是污迹……
“那日,他…..”
“他留于苍南斋等我…..”
“原是…..”
“想与我做临行之别。”
“而我,我却对他说了那般的话。”
“就算,就算往后我们再无交集,但…..”
“我也该、我也该与他好好道别,好好道别再…..”
…..
王府外,在距离宫门数米之外的地方,尽湿的衣摆骤然停下,女人模糊视野里,一男子撑伞立于宫门前的背影映入了眼帘…..灼灼目光中,那背影似察觉到什么,接而转过了一抹明净眸色…..
“徽….徽玉…..”
…..
“娘….娘娘?”
徽玉的浅瞳里砌满了不可置信。
“您…..”
“您这是….?”
见她浑身湿透,他化开异色,挂上了丝丝关切。
“我…..”
“我…..”
男子瞳里的星光照亮了霾夜,若颜抬起头,湿濡睫毛下忽闪的涟漪竭力迎上了那关切走近身前的身影。
“那夜…..我…..”
“我不知道你…..”
还未等她话尽,一方伞纸遮过头顶,冰冷的落雨前,眼前人的笑容已彻底淹没了自己慌乱的眸色。
又一次与他如此近身相处,女人此刻只觉得空气里兰幽阵阵,周遭弥漫着浓浓暖意。
“他身上的味道,倒….”
“倒是品味独特,好似女子一般。”
若颜抬起湿濡濡的脸庞,略施苦笑。
“徽、徽玉…..”
…..
“那日,我不知你被皇后钦点为了大司乐,而今日…..”
“今日是你入宫的日子。”
她坦言自责,徽玉的低目却始终含着暖笑。
“那夜,我不该那般急躁赶你走。”
“对….对不起。”
见她笨拙解释,那笑里又透出了丝丝无奈。
“娘娘…..”
“无需在意。”
…..
“那夜…..娘娘所言在理。”
“您…..确不该与在下这般人走得过分亲密。”
阵阵苦笑徜徉在脸上,他抬起的目光亦显得言不由衷。
“娘娘今日特意来给在下送别。在下…..”
“心中已是感激不尽。”
…..
“徽玉…..”
…..
“待在下入宫后,这往后…..还望娘娘能好自珍重,勿以为念。”
见若颜含泪哽咽,他走至她身侧,从袖中取出了一支纤细小巧之物。
“这往后,若娘娘…..”
他抬起手,侧过头环去她脑后,将那手中之物轻轻簪进了女人的发髻间。
“遇到了难处….凭此物…..”
他回过目光,认真地看上了女人圆睁的双眼。
“可随时让人寻在下。”
温柔而坚定的笑容洋洋洒洒落了下来,若颜欲言又止,面中难掩动容。
“娘娘与在下,生辰同时,相识相知更可谓有缘。”
“这簪子…..与这长笛一样,其实…..都是在下母亲的遗物。”
“虽…..都是不入眼的东西,但…..”
“对在下来说,却有特别的意义。”
….
“既然…..”
“在下用不到,今日…..”
“不如相赠有缘人。”
…..
“徽玉…..”
若颜抬起了湿润泪目。
“徽玉此生,注定孑然一身。只愿…..”
“娘娘…..”
“得皆所愿,一生无忧。”
他释怀而笑,将她楚楚凝眉的模样最后打量了去。见她的手从发髻上僵持而放,他抚上她的腕臂,顺势将伞塞进了她手中。
“徽玉…..?”
他松开伞柄,依依不舍地回过了头。就在他冒雨走进微敞的宫门中时,恍然间,雨势倾盆而下,无情地浇灌在了女人茫然伫立的视野里…..
“徽玉!”
遥遥相望的一瞬,她终是按耐着胸口的酸楚,抛出了一声哀叹。
“好自珍重!”
…..
大雨中,那人回眸,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待她睁大了目光不舍追望时,雨芒泛过视野,将那身影彻底消匿在了宫门后…..
…..
滂沱雨柱不断地敲击着冰冷的街石,宫门对街的转角处,撑伞的女子走进城灯下,已然目睹了方才一幕。
“怎…..怎么是她…..?”
墨兰执伞立于茫茫水色中,目光追随着女人远去的方向,面中写满了恐惧。
“徽玉哥哥拒绝了王妃娘娘给我们的指婚,今夜亦不让我送他。这件事,他未告诉任何人…..”
“若不是这几日来我哭肿了眼,最后还是放心不下他,偷偷跟了出来……”
“又怎会看见这荒唐一幕。”
“徽玉哥哥…..你…..”
“你的心里…..”
“原来…..真的有她。”
无尽惆怅流露在侍女娇俏的脸庞上,她苦思冥想,踌躇难安,甚难以放下这一切。只是此刻风起雨落,疾风拍打着脸颊泛开阵阵痛楚。她不堪细想,决意往王府赶了回去…..
…..
骤风飘摇着残花,将一抹绛红打落在了伞纸上。若颜抬起伞缘,涟漪四起的千鲤池恍然映入了眼帘…..当她聚精会神,试图望去平日里波光潋滟的池面时,岸堤缘石上,一迎水而坐、愣怔出神的少女身影瞬间吸引了自己此刻的注意。
“韶华…..韶华姑娘?”
四目交接下,若颜停下了脚步…..
“她…..她怎会在这里?”
女人的凝目充满了疑惑,心中更勾起了莫名在意…..
“今夜送别宴上,无论茶茶如何热情以待,诚恳致歉,她却依旧不情不愿、畏惧躲闪…..”
“她们之间…..”
“究竟…..?”
看着这未有过多交集之人,她放下了往日执念,同时也生出了许多同情…..
“狄…..狄娘娘?”
正当女人出神之际,水边的女孩猛然转过头了头…..似发现了这尊贵之人的存在,她涨红了脸蛋,情绪激动地站起了身。
“狄、狄娘娘?!”
“韶华、韶华在此侯您多时了!”
女孩数步上前,在若颜面前恭敬一礼,接而抬起了长挑眉眼。
“韶华姑娘….”
“王爷….”
“王爷今夜一直在元燕殿等你。”
“姑娘,姑娘为何…..还不动身?”
若颜咽下苦闷,在落雨声中竭力关切道。
“动身?”
听她提起意中人,那熠熠而望的神情一瞬间似有凝固。
“娘娘…..”
女孩错开了目光。
“可是在笑话韶华?”
她似有难言,转下的目光更是透着丝丝恍惚。
“韶华…..韶华与娘娘不同。”
“韶华是罪臣之后,不知生父生母…..”
“加之韶华…..”
“在相府为奴为婢多年…..早已习惯了察人颜色,谨小慎微的生活。”
“如今…..”
“如今突得千岁爷青睐。”
“韶华、韶华的心里…..”
…..
“很是惶恐。”
想起自己受茶茶所迫做出的桩桩件件,她拼命掩饰的嘴角难免有些不自然的抽动。
伞缘下的杏瞳觉察到女孩的异样,一时间有些难以作答。
…..
“我…..”
一番思虑后,她理清烦乱的思绪,又努力开了口。
“我虽不知姑娘…..”
“以往经历了什么。”
“有过….有过怎样的坎坷。”
“但….”
“事已至此,一切尘埃落定。”
“姑娘…..”
“不如放下一切,试着接受现实?”
韶华抬起头,紧凝着女人的柔目,一时间欲言又止。
深知自己的苦痛未能传至那人的心中。她悲垂着泪目,心中五味杂陈。
“姑娘…..”
“姑娘若是不知去元燕殿的路。”
“我…..我这就让人送姑娘过去。”
“想必王爷与茶茶….”
“一定很担心你…..”
若颜竭力打破雨声追疑道。
“娘娘的好意…..”
“韶华心领了。”
不由分说,眼前人一口回绝了自己的好意。
“只是…..”
“只是韶华在此等候娘娘,只因…..”
…..
“只因?”
见那脸庞不安抗拒、话语闪烁其词,若颜愈发疑惑难耐起来。
“只因…..”
女孩捏着衣裾,低下了无奈的目光。
“只因茶茶小姐都与韶华说了。”
…..
“茶茶?”
若颜蹙了蹙不明就里的眉心。
“小姐……”
“小姐道,在这偌大的王府与皇宫之中,只有您一人…..”
“只有您…..”
女孩抛开一切,孤注一掷地抬起了目光。
“只有娘娘您…..”
伞倾去一边,彻底掀翻在了水中,湿濡的发丝间,少女的目光透过了丝丝希冀。
“一人知道….”
“韶华的身世。”
轻言细语夹杂着雨声,迎上她执拗抬起、目不转睛的瞳色,若颜放开圆目,生出了一汪惶恐。
“身世?”
她睁大杏瞳,再一次确认过少女的质疑。
“姑娘的身世…..?”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
“茶茶小姐说,您与王爷是这府中关系最亲密之人。”
“韶华的身世,老爷缄口不谈,而王爷…..”
“韶华更是无从开口。”
“所以…..”
“所以韶华只能来问您…..”
“问问您是否,知其一二?”
她圆睁双眼,情绪失控地抓住了若颜的双臂。
“娘娘,今日,算是韶华求求您…..”
“求您…..在让韶华去到那个人身边之前…..”
“告之韶华真相。”
…..
“…..”
若颜被这执拗的质疑搅得满心无奈,她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手足无措。
“韶华,此事…..”
她定了定神,努力镇定道:
“此事若是事关前朝,王爷与丞相大人…..”
“定是有不能明言的苦衷。”
“姑娘何必….如此执着?”
见若颜屏气凝神,目光透着丝丝疲惫,韶华一时语塞,情绪却愈发难控…..
“但是…..”
“但是…..”
她满心哀怨,仍不愿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但是对韶华来说,这十几年的生活,度日如年,更是不堪回首。”
“比起放下过去,糊里糊涂地去到那个人的身边…..”
“我…..”
“我还是更想将一切弄清楚。”
“况且、茶茶小姐她……”
“茶茶小姐她没有欺骗我的理由。”
……
“娘娘….”
她脸上的泪水交织着雨水,已是不能断辩。
“所以…..我…..我究竟是谁?!”
“求求您…..”
….
“求求您告诉我…..”
踉跄含泪中,她苦苦哀求着,摇着若颜的手臂不愿放开。
“韶华姑娘,你…..”
“你喝多了。”
若颜一步后退,用力挣脱了那双手。遥遥相望着几近绝望的泪人儿,她满面凝重道:
“这夜已深,姑娘…..有何事…..”
“还待来日再说罢。”
她满心不忍,左右探过那雨幕里悲垂的眸子,悄悄拉开了距离,转过了身。
“还望姑娘…..”
“早日放下执念…..”
回眸里最后一丝不忍与同情耗尽,女人满眼疲惫,叹息回过头,迈开了脚步。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
“你们都这般欺瞒着我……”
雨声夹杂着身后的隐约哭泣,雨中的女人虽满怀痛苦,却又不得不暗下决心。
“她这般模样,我现在说什么,该都是听不进去了。”
“今夜…..让她在这里清醒一会也罢…..”
“待明日…..”
“我再与茶茶商议此事…..”
如此想着,若颜垂下双眼,叹了口气,接而又迈开了停顿的脚步…..
…..
“韶华…..”
“那时的我……”
“全然未能体会到你心中的苦痛。”
“直至那一夜过去,我被困在了这一方天地,方隐隐约约感觉到,于那个人来说….”
“你…..是他唯一的月光。”
“你也……”
“是他可以抚平一生愧疚之人。”
“只可惜…..”
“只可惜…..”
…..
游鱼绛花前,耳旁的落雨声渐渐模糊了起来……
“韶华?”
“韶华?”
一声声熟悉的呼唤划破混沌,清晰在了耳边,池边抽噎的女孩突然意识到什么,从悲色中猛然惊醒了过来。她缓缓抬起泪目,伞缘下,一张含着盈盈笑意的尖尖小脸映入了眼帘……
一立一坐的相视静默中,不远处的草地上,一只玉簪正静静地躺在水洼中…..
……
疾风骤雨的一夜过去,翌日清晨的琏珠院内,木芙蓉枝头抽出的新叶上,露珠正泛着晨曦的微光…..屋内,若颜从榻上昏昏沉沉地坐起了身。她掀开被褥,拉开帐子,意识模糊地唤上了侍女的名字。却是一番呼喊后,院内隐约的嘈杂声入耳,此刻却全然无人回应自己。
“昨夜酒醉,我….是什么时辰睡了?”
她抚上隐痛的额头,努力回忆起了昨日之事。
“徽玉…..”
“徽玉他…..”
“对了,对了…..”
“昨夜我与徽玉在宫门前告别,他…..”
想起此事,她立即下意识地摸了摸散开的发间。
“簪子…..”
“那簪子…..”
却是此刻,她在身上一番寻找,却不见那人留下的东西,若颜呆立在妆台前,竭力回想的脑海中,昨夜的一切宛若一场虚梦…..
“徽玉送我的簪子,可是…..”
“可是与韶华那丫头争执时给落下了…..”
…..
“蛮儿!”
“蛮儿!”
就在她踌躇犹豫,满眼无助地探去门前时,门被人从外猛然推开,一侍女慌张地立在了门前。
“娘娘!”
青青满眼含泪,面色苍白。
“青青?”
“春蛮、春蛮她可回来了?”
见她神色异常,若颜满眼好奇,按耐不解道。
“娘娘…..”
“韶华姑娘…..”
“韶华姑娘她…..”
“韶华姑娘?她….”
“她怎么了?”
见青青失声痛哭,若颜苍白的脸上方浮上了些许凝重。
“方才元燕殿有人来报,昨夜、昨夜韶华姑娘不知为何,不知为何在千鲤池投了水。”
“早上文星她们发现时,这人…..”
“这人已殁了…..!”
“你…..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