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若颜与青青行至千鲤池,此刻清晨的曦光笼罩着平静的水面,池边围聚的人群已三三两两地散去……
眼看着府中下人抬起裹着粗布的杠架正欲离开,若颜难以置信,眼底更涌上了阵阵滚烫。她缓缓上前,颤抖着手欲揭开那粗布,却是抚上布缘的一瞬,一旁的下人慌忙道:
“娘娘,还…..”
“请您节哀顺变吧。”
若颜抬起泪目,迎上了那人甚是为难的面色。
“娘娘,并非小的不愿让您瞧。只是…..”
“只是这姑娘的尸身,昨儿在池里泡了一宿。”
“今早,这形状之凄惨,怕是…..怕是连男女都辩不清了。”
“您…..”
“若想让这姑娘走得心安,还是…..”
“还是给她留些最后的尊严吧……”
下人委婉的忠告入耳,若颜的动作停顿了下来。她一脸悲色,心中难抑阵阵自责。
“昨夜…..”
“昨夜我若是…..”
“能多听一些她的苦衷。”
“耐心替她化解委屈…..”
“兴许…..”
…..
“兴许她就不会做出这般选择了…..”
悔意堵在胸口,泪水一瞬涌出了眼眶…..
“韶…..”
她恍然抬起落泪的脸庞,还未及挽留,此时杠架却被下人一并抬起。女人的手被迫放下,喉中已哽咽发不出一语…..
…..
左右散去的人影后,池中荡漾的微波倒影着随风的发带扬起,女人敞开的瞳仁中,男人挺直的背影陡然立在了堤岸上…..
“元….元俨?”
见他看着水面斑斓回游的群鲤黯然沉默。女人深感痛心,更有些隐隐失落。
“韶华那孩子…..在他的心里,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原本以为…..他对她…..”
“大抵是高高在上的占有欲作祟,该不会如此认真。”
“毕竟那时,他对我亦是…..”
想起那船房里的初夜,他柔目迷离,蜜语撩人,而自己半推半就下…..那人熟稔于情场的游刃有余,与宫中嫔妃的纠葛过往…..这一切皆成了心结,让自己始终没有过多自信去放下成见,全心全意地去选择相信。
“那孩子的意外离世…..”
“似乎对他打击颇深。”
“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庄雅离世,亦或鸿音那件事,他大抵都能收起悲色,鲜有将情绪流露于人前。”
“但今日…..”
“我……”
“我却在他脸上见到了从未有过的悲寂……”
“元俨,在你心中…..”
“在你心中…..”
“她算什么?”
“而我…..”
“我又究竟算什么?”
她满心纠葛,走上前欲开口,此时一匆匆来报的侍从却突而闯入了自己不知所措的眼眸里….
“王爷,苍南斋那边….”
侍从的一番耳语过后,元俨的目光恍然抬起,眉心紧拧。
那厉眸不经意转来、叠上了自己楚楚可怜的瞳色,霎那间,空气凝固了起来。
“我…..”
不知何时,那熟悉的注视一改温柔,透过了威厉,更带过了几分猜忌。
“元俨….”
若颜委屈含泪,欲上前说些什么,却是方开口,那目光又陡然转了过去…..
…..
“狄娘娘,王爷请您去一趟苍南斋。”
未及自己陷入悲思,侍女文星赶忙上前与自己一礼道。
“我…..”
说罢,随行侍女亦迅速跟上了那人的脚步。
“我…..”
而自己,此时却是满心无助,惆怅悲目。女人深吸了一口气,放下衣摆,沿岸堤往前走了去…..
…..
姗姗来迟的身影出现在苍南斋中时,聚于两侧的侍女皆向其投去了满眼好奇。看着议论纷纷的众人,若颜难耐煎熬,加紧了脚步…..
当她走进里屋,屋里头此刻已跪满了人,蓉烟坐于一侧垂眸不语,茶茶则跪在地上两眼通红、抹泪抽噎。瞧见那男人一言不发,安静地落坐于堂中,这未施粉黛、长发披肩的女人小心翼翼地在堂前跪了下来……
“王爷,这件事…..这件事一定与狄姐姐无关。”
还未及自己开口,一旁的茶茶已接上了方才的对质,替自己辩解了起来。
“这一切,这一切都是茶茶的错,是茶茶执意要替韶华姑娘办送别宴。”
“大家一宿聊得开心,便饮多了酒…..”
“会宴途中,狄姐姐说身体不适,我便让姐姐先回了住处。而后…..”
“我让芙洛替韶华收拾行李之际,那丫头突说想去院里散心。”
“我想她喝多了,出去醒醒酒也罢,于是未多想便应允了她。”
“不曾想…..不曾想后来下起急雨,而她…..”
“而她竟不小心失足落了水。”
茶茶娓娓而道着昨夜事情的经委,白净的小脸覆满了悲色。
…..
“可王知茶,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蓉烟面色凝重道。
“芙洛方才已说了,她看见狄若颜与韶华起了争执,这也是不可争辩的事实。”
蓉烟放下茶盏,满心无奈。而身边落座不久的男人更是垂着悲目,黯然不语。
“昨夜雨大,芙洛也与我们喝了酒,保不准…..保不准她只是看花了眼。”
“况且…..姐姐早就回去住处,怎可能三更半夜折回千鲤池,又与韶华起争执呢?”
“…..”
茶茶隐瞒了事实的强辩让跪于一旁的若颜分外踌躇,她直觉这女孩机敏过人,该是不会说出暖音阁的事情,却是此刻看去堂中男人沉默凝听的眼角,她落寂的心中又忐忑不安起来。
“王知茶,我…..”
“知道你一向与狄妹妹交好,但…..”
“你这话,实在让人难以信服。”
蓉烟叹了口气,面中稍显无奈。
“既有人证在此…..”
“我与王爷也不可坐视不管。毕竟事关人命,我与王爷….也只是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
“以免……往后这府里的流言蜚语……”
“误伤了狄妹妹。”
蓉烟的回应不紧不慢,谨慎小心。
“狄若颜…..”
见知茶语凝,她又转而看向了成为众矢之的的泪人儿。
“你昨夜…..”
“去了哪里?”
“几时回的住处?”
一连串的质疑抛来,若颜神情恍惚,泪水不争气地打转在了眼眶里。她想起昨夜之事,想起近日夜中男人与自己的强要与警告,她抬起头,望向那男子若有所思的目光,话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咽了下去。
“他…..”
“为了我可以与他皇兄不惜性命,争锋相对。”
“我若是….将徽玉的事情说出口。”
“依他的脾性…..”
“他…..可会轻易放过他?”
丝丝讽刺浮上嘴角,视野愈发模糊起来。
“昨夜……”
女人垂着泪目,缓缓开了口。
“臣妾离开苍南斋后…..”
“并未回去住处。”
回应既出,顿让围跪的涟珠院侍女们生出了一阵骚动。春蛮心痛难耐,跪行上前,向堂中人俯首道:
“王爷,王妃娘娘,昨夜是奴婢失责,一时酒醉。才未看护好娘娘。”
“奴婢今日问过青青她们,她们,她们说娘娘昨夜身体不适,回来后便早早歇下了。”
附和着春蛮的话,青青与绣莹亦纷纷点了点头。
“这醉酒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娘娘与芙洛姑娘或许是真的记错了。”
“蛮儿…..你们….”
众人孤注一掷的袒护让若颜倍感意外,更深觉有些内疚,她心中犹豫斗争,思虑再三,终回过孤注一掷的神色,垂眸而下。
“春蛮她们…..”
女人决绝含泪,泪花里尽透了不屈。
“她们的证词皆是为臣妾辩护,不能作数。还请…..”
“还请王爷、王妃娘娘明断。”
“昨夜…..”
“昨夜臣妾的确未能及时回去。”
“小姐?!”
她仰起目光的同时,春蛮扶过了自己的手臂,抬起了惶恐悲眸。
“小姐……”
侍女慌张的目光转去堂中,只见蓉烟蹙上眉心,身体向前倾去,拧紧的眉心下,透过了丝丝不忍。
“那你…..”
“到底…..是去了哪里?”
她恨其不争,更对当初自己的抉择有了些许怀疑。
“臣妾……臣妾不胜酒力,心中苦闷…..”
“故在庭院里散了会心。”
“无意…..”
“无意途径千鲤池时…..”
“遇见了韶华姑娘。”
她轻描淡写的话让蓉烟抚于椅背上的手紧了紧。而茶茶垂着通红双眸,嘴角似乎划过了一丝按耐不住的愉悦。
“只是韶华姑娘似乎喝多了,故出口冲撞了臣妾。”
“臣妾心中不悦,便与其起了一些争执。”
“臣妾动手推开韶华姑娘,是臣妾有失理智。”
“但臣妾……”
“臣妾并非怀有恶意。”
…..
“若是…..”
“若是臣妾的举动伤害了韶华姑娘,让韶华姑娘动了自害的念头。”
“臣妾……”
“臣妾愿意承担任何责任。”
女人的不惧自白让本已糟糕的气氛更陷入了僵持,蓉烟语塞难断,而元俨则握紧手心,松开后又深出了一口气……
“所以…..姐姐的意思是您只与韶华起了争执,但并未导致韶华落水。”
茶茶重复着若颜的话,注目关切道。
见若颜点头,女孩又将目光转去了身旁的一众侍女。
“芙洛……”
她唤出了那跪于正中,一早呈堂证供的女子,面色凝重道:
“你….可看确切了?”
…..
“这…..”
侍女拼命回忆起昨夜所见,面色又一次陷入了惶恐。
“昨夜,是娘娘您让奴婢去元燕殿送姑娘的衣物,奴婢故走得匆忙。”
“途中看见狄娘娘与韶华起了争执,也是偶然一瞥。”
“至于、至于奴婢走后发生了什么,奴婢…..奴婢也不清楚…..”
…..
“你的意思是,你也不能确定…..是否就是姐姐导致了韶华落水?”
茶茶挑了挑眉,神色暧昧道。
“是…..”
芙洛不敢看向无所顾忌的女孩,胆战心惊地俯下了目光。
…..
“芙洛,你的每一句话都事关狄姐姐清白,在想清楚前…..你可得好好斟酌斟酌。”
“我…..”
在女孩的逼问下,侍女一时语塞,有些局促不安起来。
“芙洛?”
“我…..”
“芙洛!”
“……”
…..
“够了!”
看着侍女瑟瑟发抖,卷缩起身子。堂中男人不堪再听,一声厉喝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这姑娘的证词…..”
“说得够清楚了。”
侍女与茶茶惶恐的抬目中,垂着眼眸的男人突而放缓了语气,若有所思地起了身。
“她既说…..”
“路过一瞥…..那…..”
“确实作不了数。”
….
“况且,在本王的心中…..”
他瞥过知茶委屈的面色,走上前,打量起若颜不与争辩的垂眸。
“你狄姐姐…..也不是这样的人。”
些许笑意扬上嘴角,男人停下脚步,目光灼灼进了若颜故作镇定的泪眼中。
“比起你们疑心,是她推了韶华落水…..”
“本王倒是更在意…..”
“昨夜…..”
….
“你去了哪里?”
他俯下身,伸手轻掂起女人挂满泪痕的下颚。
“又….与那丫头…..”
“说了些什么?”
左右审视的目光直入人心,仿佛倾诉着他满怀的痛意。
“本王…..想听实话。”
…..
“若颜…..若颜方才说的都是实话。”
女人恐惧颤抖,满眼泪光倔强地迎上了那人挑翘丹凤。
“若颜…..若颜只是在庭中散步,而与韶华姑娘的争执,也只是,只是因为她喝多了酒,我…..我不堪其纠缠罢了。”
“只有这些?”
一声轻笑后,细眸的疑光在梨花带雨的杏瞳中停留了片刻。女人勉强点了点头,男人则转过头,眼角掠过了一丝失望的微红….
他缓缓走去若颜身后,抄上手,抬眼看去院中敞开的明媚春色,漫长的静思中,胸口的隐痛如排山倒海般涌了上来….
…..
“王爷,您…..您又来看那孩子了?”
记忆中,老丞相满面堆笑地迎了上来,而自己则欣然地点了点头。跟随着那步伐转去小径通幽处,茂密的林叶后,一双女孩在院中无所顾忌、尽情玩耍的身影恍然映入了眼帘。
…..
“王爷,您说…..若臣妾肚中是一双女孩,那…..”
“除了这里面的“熙”字,您替臣妾再选一字可好?”
女人挽着自己的手臂仰起了满面笑容。
“本王觉得,这“吉”字虽好,却不及这“韶”字…..”
“素墨严冬后…..满眼韶华一片春。”
满心欢喜难抑,自己亦向女子回以了欣慰笑容。
“王爷,您这是有了爱女,便不把臣妾放在眼里了?”
女人容光焕发,笑嫣动人。她倾身靠上自己的肩头,而那时的自己亦被温暖环绕,用一袭宽袖将她揽入了怀中…..
“那之后…..”
后来,自己与女人相聊甚欢,谈至情深意浓时,自己更即兴挥笔,在那绘制着旭日游凤的折扇上洋洋洒洒地写下了数行诗句。
“熙风雨霁西坐,”
“韶月自怜景深。”
“枫涧蓄待朝日,”
“青鸾长衔苍明。”
念罢诗句,女子娇羞含笑,轻握上了自己执手的笔。
“既然王爷替这两个孩子作了诗,那落款处…..”
“可要留给臣妾。”
她抬眼而笑,随即垂眸书写起来。看着那人满溢幸福的侧脸,那时心中悸动的自己想说些什么,却又一时欲言又止…..
就在出神之际,落款书毕,她将那“成果”展示在自己眼前,面中透过了丝丝狡黠。
“您瞧?”
只见自己工整书写的诗句下,多了潦潦草草的“墨冬”两字。自己抬起几分无奈苦笑,而女人却不改满面希冀。
“后来,当我为她的天真烂漫而感到满心无奈,稍觉困扰时。”
“却在她疲倦睡去的榻前,看见了那被她夜夜紧握于手心的“失败之作”。”
“只是此刻覆于被外的扇柄上,不知何时被她系上了两支赤色流苏的如意结…..”
“她不善女工…..而那成品亦谈不上工整…..”
“但是那一刻,心仿佛被刺痛了一般…..”
“而那些话,却被我又一次按耐进了心里…..”
…..
“后来,那夜…..”
…..
“王爷,臣妾求求您,臣妾求求您救救父亲。”
“他跟随您多年,忠心耿耿,出生入死…..您不可以见死不救,弃他于不顾呐!”
“王爷…..臣妾求求您,就算臣妾求求您……”
脚下的女人抓着自己的衣裾,披散着污浊的发丝苦苦哀求着。看着那腥红浊目,苍白脸庞,自己只心如刀绞…..
“那时,若不是你威逼本王…..”
“本王….也不会……”
瞬低的目光中,一行泪水划过了男人沉浸在日光中的脸颊…..
“赵元俨,那告发臣妾父亲之人,到底…..”
“到底是不是你所授意?”
…..
“父亲他…..”
“父亲他为了你,不惜得罪朝中小人,更是处处替你袒护,为了你的野心舍弃了自己的一切,而你…..”
“而你却为了权力,为博得那卑鄙之人的信任,虚以委蛇,背弃了往日的所有恩义……”
“如果,如果臣妾向所有人告发这一切……”
“告诉他们,你心怀不轨,觊觎帝位,欲取而代之。就算你发现那帝位遥不可及,你就以权谋之计,从臣妾身边夺走了允韶,步步为营,欲将一个不明所出的孩子送上权力之巅…..”
“不知……”
“不知这世人知道了这一切,可会觉得荒唐?可会觉得滑稽?”
那时的自己,刻骨铭心地记得那女人的笑容凄凉而寒瘆,似一把锋利的匕首,句句扎进了自己无以辩驳的心中。只是那时的自己,有苦衷隐忍,有与不能打破的约定,更是身负国之重任……
“本王的心中…..”
春光下,男人抬起头,泪光似干涸在了苍白的唇边…..
“何尝…..”
“无仇?”
….
“何尝…..”
“无恨?”
他抄上手,缓吐苦楚,自嘲般地摇了摇了头。
众人投去不解的目光,而那身影却向敞开的房门前落寞地走了过去。
“王爷?”
蓉烟站起身,隐约觉察到了男人的异样。
“这件事,您…..”
她不解地追问上前。
“元俨?”
丝丝不安惆怅在脸上,女人圆睁着泪目,欲扶过他膀臂的手僵持在了空中….
“把她们二人…..”
男人的背影立于门前,黯然伤神地开了口。
“带回房内。”
….
“没有本王的许可,不可….”
“擅放。”
说罢,这日光中的背影便抄着袖笼,沉默地走下了石阶。
看着那身影消失在了繁茂的夹道小径中,蓉烟似乎发觉了自己的直觉正中了事情的真相….
“韶华那孩子,果真….”
“果真是…..”
“这十多年….他虽从未与我明说,但是事情的大抵经委,我日日在他身边,却已…..”
“那日鸿音之事,亦是我出于私心,放任为之…..”
“却没想到…..”
蓉烟叹了口气,无奈回过了身。
…..
“王爷…..”
房中,知茶咬唇抬起了委屈泪目。
而立于门前的蓉烟看去一旁默不作声的若颜,心生万般无奈…..
“娘娘,既然王爷已下了决断…..”
“那我们,我们也回去吧。”
蓉烟回过神,疲惫地点了点头。墨兰不忍女人伤神,搀过她的手臂,扶她走出了屋外,离开前的一刻,侍女却又不忍回过头,将那跪地俯身的女人稍怀不安地看了去…..
…..
待众人散去,各自回到了住处。男人亦踏入寝内,支走了所有下人,坦靠在椅背上惘叹出神了起来…..
那迷茫目光环视过背阴里空荡荡的屋内,最后又缓缓落在了昨日芙洛送来的行李上,此时这包袱还未打开,只与一旁木盒中的金如意一起静悄悄地放置在了桌上….
爱女收下如意,喜悦难耐的音容笑貌与那粗布包裹着尸身的惨烈之状反复交叠在脑海中,这一切夺走了男人的理智,使他一度哽咽,眼里又一次覆满了湿润。
“原以为…..”
“你回到本王身边,过去的一切不安与痛苦。”
“就此能画上句号。”
“你与熙儿二人,虽无法相认,但至少…..”
“你能回到本王膝下,不用再担惊受怕,过惧人颜色的日子…..”
“只是为何…..”
“为何你…..?”
…..
“这一切…..”
“可是…..”
“可是我…..”
…..
“操之过急了?”
背光中,扪心自责时,静谧的屋中突而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王爷?”
男人抬起凝神长眸,那复命而来的贴身侍从突而忧心重重地站在了眼前。
“王爷,您…..”
碰见这男人眼泛泪光望着女孩的遗物出神,范鄂满眼愕然,欲前又止。
“说。”
男人不惧于亲信前流露悲色,垂下眸色,详装无事地沉下了嗓音。
“调查的…..进展如何?”
转瞬,那瞳中已然收起悲悯,铺上了不怒而威的厉色。
“王爷…..”
范鄂平息过心中诧异,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您….您猜得没有错,这玉簪上的刻纹…..”
侍从递还上了清晨搜查池堤时的所拾之物。
“确实是属南唐艺者之物。”
“只是事隔久远,张丞相已过世,府中收留的众多乐者,处死的处死,流放的流放……此物究竟是何人所持,太子殿下还在一一排查之中。”
“虽然此人双亲还未能确认,但六年前他与宛卓生以父子之名入府,宫中便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王爷您不愿引起他人话柄、伤及无辜,故未细查。但这往日的漏网之鱼,他们的反乱之心,今日怕是….”
“怕是终是露出马脚了…..”
侍从抽丝剥茧而述,而元俨则斜椅于一旁,指节抚于唇口,用微眯的目光打量着来人,并不作任何言语。
“只是属下有一点存疑,您猜到了这簪子是那宛姓乐师的所持之物,但…..”
“他既已入宫,又怎会将此物…..”
“落在了池堤之上?”
范鄂谨慎地存疑了起来。
“难…..难道…..”
“允韶郡主的死,与…..与他有关?”
无故猜测下,些许惶恐浮上了脸庞。
元俨思虑片刻,放下手,垂目摇了摇头…..
“允韶的死…..”
“本王虽也难断。”
“但此事…..”
“应与他无关。”
“只是…..”
“只是?”
“她…..”
“…..”
男人摩挲上掌中之物,漆黑的眸子突而侧进了蔽阴之中…..
“撒了谎。”
粗阔的指节紧攥簪身,似要将那纤巧之物折断一般…..
“看来…..”
“本王不仅失去了爱女。还…..”
血色四散开在惘然悲目里,那动作方缓缓松懈了下来…..
“让所爱之人…..”
“离了心。”
元俨转过头,冷冷地看了眼眼前人,深舒一口气后,又缓缓起了身。
…..
“那如今,这乐师…..”
“您….您打算如何处置?”
范鄂跟上其脚步,满心疑惑地请示道。
“都说…..那山水环绕的水清宫,幽静宜人……”
“是个…..”
“逍遥自在的好地方。”
他一边喃喃低语,一边向侍从侧过了若有所思的眸色。
“王爷的意思,难道…..”
“难道?”
想起那湍急山间中看似富丽堂皇,实则藏匿了无数秘密的冰冷行宫,往年的记忆死灰复燃,波澜万丈地涌入了自己的脑海中…..
男人双手抄于袖中,满眼含笑地看了看范鄂深写惶恐的双眸。
“但皇后那边?”
却是他难消不安,谨慎请示。
“宫里….”
男人说罢,回身取过了桌上的茶壶。
“从不乏因恶疾而驱逐回乡之人。”
说罢,那垂直而下的滚烫茶水已翻滚入杯。
“那王妃娘娘那边?”
明了了他的话语,侍从又替他顾虑周全道。
听他提及发妻,男人执杯,突而坦然轻笑起来。
“说到她,倒巧了。”
“本王…..”
男人似想起什么,回身向自己递过了茶水。
“此时正有有许多话…..”
“想问她。”
….
“您….”
….
“范鄂,你…..”
“暂且,陪本王….喝一杯。”
看着那人畅怀而笑、避重就轻,似将所有的真情实感藏匿进心中,侍从伸出双手,惶恐地接过了杯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