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连靠在板壁上,直勾勾地盯着昏黄的烛火。信王夹了几块木炭放入火盆中,吹了几下,火苗燃起跳跃着,影子忽长忽短地摇着。
信王坐到流连床上,流连垂下眼睑,“多谢王爷,我没事了,天不早了,您该回去歇息了……”
“为什么来放州,难道留在仁王身边儿不好吗?还是你早就对他心存疑虑?”信王没理会她的逐客令,单刀直入问道。
流连沉默了良久,终于艰难开口,“我从没怀疑过他,只是林珩蒙冤,我想要替他翻案,有这个能力且肯帮我的的人又有谁呢?我能拿出手的东西不多,除了我自己,别的还有什么能打动仁王!可惜,……既然价钱谈不拢,就没必要搭上一辈子了!”
“所以,你每次都先把自己灌醉?”流连难堪地低头不语。倘若是别人拿出这套说辞,信王一定不信,可是从流连嘴里说出来,就好似那么正当,就好像是炒煳了一盘菜,虽然很惋惜,也不过就是惋惜那么一下罢了。明明是一回事儿她就硬揪住自己不放。她要是肯把自己献上来,替林珩报仇,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儿。越想越恼火,信王酸溜溜道:“嘁!做仁王的爱宠不好吗?总比在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做流人好得多吧!”
“我有手有脚,自己养活自己亳无问题,为什么要钻进笼子里,况且我对他毫无男女之情,何如到放州做一个流人!起码自由!”
流连理直气壮,信王无语,像这种事儿,按惯例,不都得哭得梨花带雨,再表白一番自己身不由己的苦楚吗?然后,男人再宽宏大量地原谅,女人再半推半就……这个女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信王想起苏氏的话,知道这个女人没撒谎,一时无语,“难为你了。”
沉默良久,流连吞吞吐吐问他道:“我们与仁王无冤无仇的,他真的会这样下死手吗?”流连怎么想,怎么觉得难以置信,想想仁王对自己既迷恋又爱重,怎么也不像凶手。
信王气坏了,流连聪明地闭上嘴。信王扭回头,无语长叹,幽幽道:“世人都道仁王仁厚宽宏,其实皇室子弟哪个敢仁厚宽宏!我住在公主府,偶尔进一次宫,即使如此,也有好几次险些遭毒手。皇家没有兄弟,都是仇敌,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世上有一种人,看见别人有一盆好花儿,观之闻之嗅之,恨不能偷走,跟主人百般交好,意在沛公。但是,他绝不会去杀了主人将花据为己有,更不会派人烧了房子做出一副仗义相救的样子,骗这朵花主动以身相许!”
“礼王要争皇位,所以不择手段陷害你。仁王是为了什么,他又做不得皇帝,帮谁不行?帮礼王能有什么好处?礼王性情暴虐诡诈,不是个好相与的,扶他上位,他能容得下仁王?没道理!”
仁王扭头看看百思不得其解的流连,她疑惑地很认真,便抬手揉揉她的头。
“傻瓜,他哪里是在帮老三,他是拿老三当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是一只慈善的黄雀!他虽与皇位无缘,他还有儿子!从礼法上来说,承重孙可比庶子名正言顺多了!”
突然间一切都豁然开朗,流连拨开他的手,一个现代人很难理解嫡庶之差,更难想象兄弟八九个之间的内斗。仁王的贤名遍布天下,救济赈灾更是急公好义,他是皇帝的得力助手,权倾朝野,原来一直在为自己的儿子铺路。
“我可以为王爷做些什么?”
信王侧过身去看着她,“你应该这么说,臣妾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力,粉身碎骨在所不辞!”流连皱了皱鼻子,“太肉麻了!我说不出来!”信王一时兴起,蹬掉便鞋,跟流连并排靠在板壁上。
流连虽与他结成同盟,可是于男女之事方面,毫无想法。“你,你,你,做什么?”她结结巴巴地问道。
“太困了,就在你这儿将就一宿吧!”说着还有模有样地打了个哈欠。
“这这这不合适!会影响王爷的清誉!”
“咋不合适了?只要你不往外说,谁会知道!要不,一起?”信王笑得贱兮兮的。
流连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榻,结结巴巴道:“我下去喝口水,你你你先睡……”
信王得意地脱了外袍,扯过流连的被子盖上。啊!香喷喷软绵绵的,太舒服了,这要是脱光了搂个美人儿在怀里,这个牢食王爷当不当有什么关系!
流连住的这个屋子是个三间的敞间儿,门开在中间,北边儿是一张螺甸四柱板壁厢床,窗下是一张窄五斗抽屉柜,南边儿窗下是一张带抽屉的供桌,对面靠西墙一张罗汉榻,靠南墙是一排衣柜。屋子虽然不大,但是收拾地清爽利落。茶盘在榻桌上摆着,流连扑过去手忙脚乱地倒了杯冷茶,腊月的天气,凉得她直咧嘴,也不敢抱怨。信王道:“我要喝热茶,你给我烧壶开水。”流连添了几块炭把火吹旺,水很快就烧开了,流连给自己冲了一杯红枣玫瑰红糖姜茶,搁一边儿晾着,给信王兑了杯热的送过去。信王并不接茶,任由她端着茶盘,贼溜溜的双眼在她的脸上胸脯上游走着,“这个茶喝了提神醒脑,还怎么睡觉!你泡得什么茶?我要尝尝!”流连只好给他倒过来半杯,他端过去一饮而尽,“唔!好喝,我尝尝你那杯,枣儿肯定比我这杯多!”话是这么说,手中的茶杯却不肯往茶盘上放。流连无奈,忍气吞声把自己的茶杯端过来——很明显他是故意的,流连的小小洁癖他是知道的。
信王得意地用流连的茶杯转圈儿喝,“你这杯果然更好喝,枣儿多,甜!”流连恶心坏了,心里把这个混蛋翻来覆去骂了个透,面上纹丝不露。
“真好喝!我怎么喝光了!你再泡一杯好了,我还要喝!”
夜深人静,这个家伙存心没事儿找事儿。一直以来,两个人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流连在不激怒他的情况下保持最远的距离,信王在不激怒她的情况下力求拉近二人的距离。流连不寻死,信王不用强。相对而言,信王深得其趣,就象猫戏鼠一般,看着流连绞尽脑汁诡计百出,他随时可以啊呜一口,可他就不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