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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一窍不通

清秋醉 思夏言 4768 2024-07-11 19:35

  随着楚琇拔走最后一个扎在沈亦清穴位上的金针,她如同在生死边缘被人大力拽开,骤然从昏迷状态中苏醒过来,不受自己控制一般猛烈喘息着,大口大口地吞噬着空气。她的汗水浸透了全部衣衫,像是行将溺毙之人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打捞上岸。

  睁开眼的一瞬间,她只来得及看见近处燕云易的正脸。

  沈亦清甚至没有时间思考,下意识地抱住他的手臂,紧张地问道:“燕云易,我是不是在做梦。我看到的一切是不是都是幻象,这些都是不是真的?”

  燕云易猝不及防地向前微倾,正对着她面无血色的脸庞,那双总是充满了力量的眼眸此刻却只有破碎与惊恐感。她的模样就像是荒野上迷失的小兽,既脱离了族群的庇护,也不清楚前行的方向。

  他没有一如既往地疏远或是躲避,反倒任由沈亦清紧紧地倚靠着,就好像这是她唯一可以确凿握住的救命稻草。燕云易迟疑片刻,还是用另一只手轻拍了下她的肩膀,语气尽可能温柔,却还是难免有些僵硬。

  “这不是梦,一切都真实存在。你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

  沈亦清得到他肯定的回应,心上稍安,这才觉得浑身竟提不起分毫力气,就连拼尽全力抱住的双臂也不争气地向下滑,旋即整个人都瘫软下去。不过好在她的意识尚算清醒,脉搏也已恢复正常。

  楚琇见她总算没有大碍了,如释重负般轻呼一口气,动作优雅地拭去自己额头上细密的汗水,低头理了理挽起的衣袖。

  她语气不重,却还是稍显严肃地责备沈亦清道:“早前特意叮嘱过你大病初愈,不宜操劳,更不能情绪激动,怎么转过头来就忘得一干二净。今天要是再晚个半刻,莫说是我,便是放眼天下也绝无一人能救得了你。”

  楚琇与沈亦清相交不深,只是在周期性的问诊用药之余,偶尔闲聊几句。可两人在诸多观点上颇多共鸣,彼此间都深感对方的性格明快、脾气品行出众,隐隐有些交浅言深之感。

  沈亦清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医者仁心本就难得,又何况是楚琇这般人美心善的妙人。故而,她报以满是歉意的笑容,连忙解释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下次一定不会了。”

  望着她楚楚可怜的神情,楚琇颇为心软地莞尔一笑,笑靥明媚。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耐心叮嘱道:“千万不能大意,一定记住了,你需要安心静养。若再有咯血晕厥的症状,恐怕就真的祸福难料了。”

  凌飞宇隔着屏风站在外面,并不了解里屋的具体情况。好在这番对话听得真切,他料想沈亦清已然脱离危险,总算能够功成身退。于是他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稍稍迟疑着回头望了眼,便匆匆地隐入京都的暗夜之中。

  ——

  自从那天横生枝节之后,平平静静地又度过了数日光景,转眼间大梁太后的千秋诞在即。在屏儿的密切监督下,沈亦清这些日子倒是的确乖乖地安歇在清秋苑中。除了好好调理身体之外,便是被迫跟着府里的教习嬷嬷勤加练习琴棋书画等技艺。

  这可不是沈亦清闲来无事的消遣,确切来讲,要说是她失忆以来所遇到的、最想逃避的事情也不为过。

  每当皇宫举办大典,世家望族的年轻儿郎都须得在校场比试骑射马术,或是开展蹴鞠、马球等运动。而女眷也不得闲,琴技、茶道与花艺都是必选项目,时而也会行飞花令等兼具风情雅致的项目。一来是为庆典助兴,二来,也是为了给予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的顶尖人才展示的机会。

  贵族男子自当攒足了劲为宗族扬名,并且能够一举两得地谋求个更上一层的机会;女眷们则是奋力搏得秀外慧中之类的雅名,毕竟在大梁,女子的声名胜过一切。

  沈亦清继承了母亲孙婧的天赋造诣,虽然没有名家指点,却颇擅琴曲诗赋。她没有脱俗的容貌,但双手灵巧,尚且在闺阁之时,就已然精通一色阳春白雪的雅艺,单凭那个让瑞王妃都记忆犹新的木芍药盆景便可见一斑,彼时说是白璧蒙尘也不为过。

  可是,如今往昔的记忆一概被抹去就另当别论了。

  “阿嚏……我怎么感觉身上有些冷。”

  沈亦清抖着身子打了个喷嚏,有些沮丧地揉了揉鼻子,余光扫视着屏儿和赵嬷嬷的神态。

  屏儿叹了口气,耳语道:“小姐,这招不灵了,您还是好好练吧。”

  沈亦清愣了一下,心想连屏儿都骗不过去,赵嬷嬷定是不会买账。可是眼见面前平放着的这把的古琴,她只觉得头昏脑涨,两相对望,不甚绝望。

  这把名为“九霄”的瑶琴或许真的如赵嬷嬷所言,出自某个名家之手。沈亦清只希望若是造琴之人还在世,千万不要被自己制造出的呕哑嘲哳之声气得一命呜呼。

  侯府内小花园的凉亭之中,目视所及尽皆水榭楼台,一应景致设计沿袭了南唐小桥流水的韵味,任凭谁身在其中都平添几分恬静豁达的心境。

  可此时,赵嬷嬷却满心焦急,无意留心。眼瞧着太后的寿诞将至,这位将会代表侯府颜面的少夫人竟是这般资质。照理说她好歹是个大家闺秀,虽然家底富足殷实的程度不能和侯府相比,可琴棋书画总得有些基础的功底。

  赵嬷嬷是真的万万没有想到,沈亦清在这方面的水平,何止是欠缺少许,根本就是一窍不通。

  念及此,她摇了摇头,怒其不争道:“少夫人不会又想以身体抱恙为理由,逃避教习的课业吧?您自己说,这都已经是第几回了。况且,就算逃得过操琴,不是照样有棋艺、书法、诗词、女工在等着您。”

  沈亦清甚是勉强地笑了笑,说道:“哎呀,我没有。赵嬷嬷你看,我这么诚恳,肯定不是偷奸耍滑之人对不对。”

  赵嬷嬷急得一刻不停地扑棱着手中的团扇,连忙催促道:“那您就快些加紧练吧,我的少夫人!眼看着千秋诞就要到了,说不定还得在殿前献艺。”

  闻言,沈亦清大惊失色,猛地一个激灵连忙站起身来。她还是没有完全习惯那个每日繁复的衣着,挥手间衣袖险些打翻台面上摆着的各色物品。屏儿急忙帮着收拾,这才保住那些玉质的杯碟,可九霄琴还是难以幸免地被茶水打湿。

  “殿前献艺?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就我现在这个水平,开什么玩笑!”

  沈亦清根本没有时间关注屏儿正焦急擦拭琴弦的动作,身体极为诚实地抗拒着,颇有些焦虑地踱着步,片刻间便远远躲到凉亭一隅。

  赵嬷嬷心疼不已,急忙道:“这琴身可是上好的沉香木,怎么能沾水!这......这真的是......”

  她又急又恼,竟想不到形容词来描述沈亦清的行径,一时间气结至极,只忙着加入屏儿一起收拾。

  沈亦清此时满面愁容,下意识地咬住左手食指关节,蹙着眉专注地思考对策。正在放空之际,她远远见到一个娇小身形的粉黛衣衫女子慢慢靠近。

  只见赵欣儿规行矩步,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正低顺着眉眼向凉亭走来。

  “见过赵嬷嬷,欣儿给少夫人请安。”

  赵嬷嬷虽是她的亲属,但是素来秉持府中规矩从事,严于律己,对赵欣儿更是严格要求。因此,府中她们也是管事嬷嬷与贴身侍女的称谓。

  沈亦清如见大赦,却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喜悦,刻意强调道:“欣儿姑娘来啦!”

  此时赵嬷嬷正忙着检查九霄琴的情况,一时忽略了其他,倒给了沈亦清可乘之机。

  沈亦清连忙给赵欣儿使了个眼色,还没等到她反应过来,便略显熟络地上前一步,挽起欣儿的手臂故意高声说道:“欣儿你说什么?哦,祖母有事情找我啊,那可不能耽搁,我们现在就过去。”

  说完,她拉着赵欣儿,抬腿就要向外走。赵欣儿的表情透着些不知所措,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只听见赵嬷嬷的声音沉沉得传来。

  “都给我站着别动!”

  沈亦清深吸一口气,却还是没有据理力争的勇气,谁叫赵嬷嬷所作所为都是合情合理,她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于是,只能皮筏泄了气一般撒开手,委委屈屈地站在一边等着听候训斥。

  赵嬷嬷叹了口气,手中的团扇摇得愈发大力,一边语重心长道:“少夫人,您是主子,照理说是轮不到奴婢多嘴说些什么。可是您既然已经是少将军的夫人,未来也必定是这大梁的煊赫勋贵,诰命加身也未可知,您做事情也该有些分寸,不能总是由着性子来。”

  沈亦清低着头,连口称是,脸上极尽可能表现出严肃认真的态度。

  赵嬷嬷见状,继续教诲道:“外人是瞧着荣远侯府气派非常,可是树大招风,只有自家人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在暗地里算计谋划着,想要置老侯爷与两位少爷于不利。您作为侯府的女眷,在外面的一言一行也都象征着夫家的门面。说轻了些是名声扫地,当然奴婢知道您性情直率,倒也不在乎。可是说重了些,但凡在御前有什么行差踏错,被定个诛连阖府的重罪也并非毫无可能。”

  她说着说着便情绪激动了些许,又唯恐自己说得太多反倒惊吓了沈亦清,于是顿了顿,调整了下语气,温和补充道:“奴婢知道,最近这段日子的确是为难您了。可是您得知道,千秋诞的雅集既然已经邀请您参与,就断不会给您逃避的机会。”

  沈亦清瞧着赵嬷嬷的眼神真挚,看得出是真的为了荣远侯府和沈亦清着想。她初始时本想敷衍了事,可听她情真意切地条分缕析,倒真的不自觉地反省起来。

  赵嬷嬷说罢,欲言又止地端起茶碗灌了几口,总算稍加平复。她这才看见赵欣儿乖巧地立在凉亭的梁柱边,语气温和地问道:“说罢,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赵欣儿连忙回应道:“奴婢的确是来寻少夫人,只不过老夫人并未要召见。”

  意料之中一般,赵嬷嬷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沈亦清,笃定道:“怕是老夫人关心眼下进度如何。”

  赵欣儿小心翼翼地抬头瞄了眼她的神情,微微摇了摇头道:“是少爷有事要找少夫人。”

  闻言,赵嬷嬷颇为气恼,端着瓷器茶碗的手举棋不定地悬在半空中。她料定赵欣儿不擅长撒谎,那必定是燕云易听闻沈亦清不喜技艺教习,又或是担心她操劳过甚,随便寻个由头把人接走。赵嬷嬷心中起急,眼看着事到临头了,怎么自家少爷还一心想着护短。更是专门派自己的侄女前来,教她难以拒绝。

  赵嬷嬷心里既然已如明镜一般,也就无意再点破。因此,她连什么事由都不想再追问,只含糊着叮嘱了一句“加紧练习”,便松口放沈亦清离开。

  赵欣儿思索了一肚子的腹稿愣是没有用得上,没想到今天赵嬷嬷会应允得这么快,立刻舒展眉眼,急忙走在前面,为沈亦清领路。

  于是,赵欣儿与屏儿走在前面,沈亦清有些失神地跟在后面,不疾不徐地走回清秋苑。沈亦清颇为罕见地极度安静,既没有好奇地询问赵欣儿怎么会及时出现为自己解围,也没有关注燕云易今日怎的休沐回府。她一路都紧锁着眉头,反复咀嚼着赵嬷嬷方才的话语。

  “她说的其实也不无道理,如果真的避无可避,又没有机会露怯藏拙,那我是真的要好好思考下这个千秋诞的雅集该怎么安然度过。”

  沈亦清一边暗自思索,一边闷着头向前走,不知不觉已经回到清秋苑门口。

  兴许是她想得太过于专注,她完全没有留心平时常走的石子路两旁新设了一些高高的白玉灯台。屏儿回过头时,连提醒的话语都还在嘴边,眼瞅着她的脑袋顷刻间就要狠狠地撞上去。

  “小姐,当心!”

  沈亦清登时猛地抬起头,好在额头只是撞在了一个温软而宽大的手掌上。

  余光望见灯台尖锐的边角正巧与自己保持着尺寸的距离,她才意识到危险,兀自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怎么这么不小心,还嫌自己的伤病不够多吗?”

  沈亦清正对着燕云易负手而立的挺拔身姿,昂头望见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燕云易,你怎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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