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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愚不可及

清秋醉 思夏言 4725 2024-07-11 19:35

  燕云易见是她,收束了眼神中的锐利,微微摇了摇头。

  沈亦清问道:“你......决定要和萧念合作?”

  燕云易道:“北境诸部并不简单,论军力,北凉的确是最合适的选择。”

  沈亦清无声地张了张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终究说道:“想清楚了就好。但是和北凉交往无异于与虎谋皮,而且我这些天和萧念相处下来,觉得这个人深不可测,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她的语气真切诚恳,瞧不出任何的试探或伪装。燕云易紧紧地盯着她,一时间甚是复杂的情绪翻涌上来。她到底是什么人,能够从容地应对这些孤身漂泊在外日子。这么多天以来,她都仅靠自己一个人,究竟有过怎样莫测的遭遇,如今却还能反过来忧心自己。

  燕云易不禁脱口而出:“你到底是什么人。”

  望着他从未流露出的真挚目光,眼底像是有无尽的星河。沈亦清一时间有些晃神,也实在不忍心再对着他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只知道眼下想要对燕云易说出真相,即便他依然有极大的几率觉得沈亦清是在凭空捏造,又或者干脆是胡言乱语。

  沈亦清深吸一口气道:“从前说的那些都是骗你的,我不是什么南唐人。”

  燕云易毫不意外地说道:“我知道。”

  沈亦清微微张了张口,但是很快反应过来,以他的能力,要想核验自己身份的真伪又有什么难处。更何况,她失踪的这段时间不算短,足够他派人打探所有需要知道的消息。

  不过眼前并不是纠结的时候,沈亦清继续说道:“其实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你。我们初相识的那天,其实也是我记忆开始的地方,在此之前的一切,甚至包括我的身份、我的经历、我的性格,我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燕云易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神情表明他在认真听,但是却没有任何明确的态度。

  沈亦清道:“我知道这听起来很不合理,就连我自己说出这样的话,都觉得奇怪。但是......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在此之后的事情,你都清楚了,不用我多说了。”

  燕云易声音疲惫地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已经欺骗过我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

  沈亦清没有辩驳,反倒是沉默了片刻之后,轻声说道:“我知道,所以你不相信我也是正常的。但是无论如何,我得对你说声‘对不起’。我并没有想要欺瞒你的意思,只不过......”

  她迟迟没有说下去,燕云易替她补充道:“只不过不信任我。”

  一边说着,他一边揭开之前沈亦清慌忙给他系上的白色纱绢,不过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纯白色的布条上面已经被鲜血浸得透透的,血液的红色瞧在沈亦清眼里只觉得格外突兀。

  他熟练地从自己内衫撕下一条宽度正合适的布条,不过三两下功夫,就用另一只手将手掌上翻开皮肉的伤口包裹好,总算是达到了止血的目的。

  燕云易无声的举动像是在暗示沈亦清的多余,无论是她自以为能够帮到燕云易的机密消息,还是草率包扎的动作,都显得毫无意义。

  谁知他只是冷声说道:“没关系,我也从未信任过你。”

  沈亦清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我知道,你最讨厌别人欺骗你,所以你现在一定很愤怒。”

  燕云易冷不丁说道:“你和萧念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亦清茫然道:“什么?”

  这才想起之前芸娘曾在极乐楼说过,因为自己破坏了她要陷害萧念的计谋,芸娘将会借由自己的耳目散播她与萧念的流言蜚语。原本这种无稽之谈沈亦清根本没有放在心里,没想到燕云易居然会真的问起。她此时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惊异,他们之间,果真半点信任都没有吗?

  沈亦清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要不是......总之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要不是?要不是急着想要见到你,要不是天真地以为自己发现什么生死攸关的秘密,要不是自以为一切都能回到清秋苑里那时,轻松简单的样子。

  燕云易却道:“我没兴趣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情,但是你和北凉人走得太近,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沈亦清脱口而出:“身份?我能有什么身份?”

  燕云易道:“既然一切都基于你我双方之间的交易,那么你最好能够遵守自己的本分。”

  这一句话,就抹杀了在他们之间似乎存在的那些默契与并肩而站的时刻。

  沈亦清的脑海中充斥着这些日子以来,她和燕云易所共同经历过的小插曲,甚至包含那次他代为受过的一顿家法。她想着,兴许只是燕云易不喜欢有人欺骗自己,说到底也的确是自己的过错。

  她深吸一口气,有意岔开话题道:“我觉得当务之急是和北境的战事,我......”

  燕云易道:“此事与你无关,不劳费心。”

  冷冰冰的话语没有温度,却瞬间触达沈亦清的心底。她有些讶然地望着他甚至懒得抬头看自己一眼的模样,那张冷峻的面容上只剩下满满的晦暗神情。

  不消他宣之于口,这已然是赤裸裸的逐客令。

  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分明他们刚刚重逢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他也不可能是突然间才知道自己说谎的事情,为什么就转变成这样冷漠的态度。

  沈亦清只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难过。果然,他还是那个冷面冷心的大梁战神,自己又怎么会稀里糊涂地误以为他的突然出现以及时不时伸出的援手就是他们之间作为朋友,又或是别的什么的证据。她难道以为,在燕云易的眼中,自己有什么特别吗?

  她很讨厌自己当前这样自怨自艾的状态,更不愿沉湎在一些不值得反复咀嚼的情绪之中。既然事已至此,自己诚心诚意的坦白看来根本无补于事,那么她也不必上赶着找不痛快。沈亦清原本费尽心机,甚至不惜编出个山高水远之地的谎言,不就是想要掩人耳目地离开荣远侯府。现在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告诉他之后,自己反倒不需要带有任何愧疚的情绪,更能毫无负担地离开才是。

  沈亦清甚至没有惊扰他的意图,只是心情沉闷地看了看这张最近时常梦见的面容,兀自转过身去,“吱呀”一声推开门。

  她说不上来,平时自己果断的性子怎么变得优柔寡断,即便一片宽广的大路展开在自己眼前,见识过和还没见识过的锦绣河山都任凭自己挑选。可此时她偏偏在内心深处想着,燕云易会不会开口阻拦自己。他甚至不需要感谢她的好意,也不需要为自己的冷言冷语而抱歉,只需要说一句,沈亦清或许就会心甘情愿地站在燕家这一边,直面那些明晃晃的挑战。

  可是这间房间自始至终都是出奇的寂静,燕云易置身事外一般,完全没有理会她的举动。

  也许世事大抵都有这样的相似之处,不仅不会尽如人意,甚至会与个人的期望截然相反。

  沈亦清头也不回地走出去,脚步轻缓,并没有发出很大的动静。但是燕云易却听得清清楚楚,能够在心中计量出她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又是如何渐行渐远。

  庆望楼很大,他们如今在第六层。也就是说,沈亦清要沿着回旋的台阶,一层层地向下走,才能回到大门的位置。可是这里的台阶也是螺旋向上,像极了她在梦中见到的样子。

  此刻她的心中好似承了千斤之重,完全无心外界的事物。脚下虚浮之间,她只感觉到一个台阶踩空了,整个人失控地向下坠落。

  正当她以为自己就要滚落的瞬间,只感觉被人猛地拉了一把,从危险的边缘被拽了回来。

  “不想要命了也该换个方式,不要弄脏别人的地方。”

  沈亦清昂着头,正望见萧念那双隐隐有些深灰色的瞳孔。放在别人身上,兴许可以用俊朗和魅惑等形容词来描述,但是放在这个北凉王这里,沈亦清只能够联想到冷酷与血腥。

  她赶忙一把推开萧念的胸膛,刚想说声感谢,却见萧念将食指比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沈亦清环顾四周,只见自己的举动已经吸引了许多来往宾客的注意。

  他们可不知道个中内情,只是凭借着各自地商业嗅觉,不知从哪里听说庆望楼来了个北凉富商。随着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个都正铆足了劲想要攀上萧念这个传闻中的“杜公子”。

  要知道,忻州虽然贸易发达,其中最为富庶、遍地商机的路线却正是与北凉之间的。虽然同处于物资相对匮乏的北边,可不同于北境那些过于原始的部落,伴随着北凉这些年来军事力量崛起的,还有高度开化的民风、以及绝对不逊于大梁的文明发展。随着北凉各行各业的兴盛,百姓的生活水平也足以负担由忻州等异域之地运来的各式商品。

  可惜北凉边境管制极其严苛,能够与之交易的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个商号,无一例外早就有了长期合作的货源。要想打通与北凉的贸易渠道,可谓难于登天。

  正因如此,“杜公子”的出现就像是及时雨,也是忻州商贾无不垂涎的一块肥肉。

  沈亦清可没有功夫想这些没用的东西,这可都是眼前陈充对着他们一通连珠炮一般的话语中所传递出的主要内容。陈充自然见不得别人觊觎他的客人,这番说话也是提醒旁人别妄想分一杯羹。所以当他看见萧念与沈亦清二人正站在台阶转角处,就赶紧扑了上去,生怕被人抢先。

  即便沈亦清刻意想要屏蔽陈充说的这些无足轻重的话语,奈何陈充的语音语调的节奏感实在太过于强烈,沈亦清朦朦胧胧中反倒觉得忽然松懈下来的大脑就像正在被催眠一般,睡意昏沉迎来。她也实在是身心俱疲到了极致,站着就能入睡,并且对外界的任何响动都没有反应。

  一旁的萧念看在眼里,不知道是毫不在意,还是有心让她休息片刻。明面上,他并未理会沈亦清的举止,却在她意识昏迷要下坠之时,搭手将她揽进怀中。好在以二人的身份,这样看似亲密的举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陈充见状,微微愣了愣,随即识趣地知道是应该自觉回避的时候。

  他赶忙清了清嗓子道:“那个......杜公子吩咐的事情,我都已经准备妥当。稍晚些,忻州各大粮店、钱庄、铁器铺子以及马场的掌柜都会一一来拜见您。您要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

  萧念之所以能够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前面一长串的场面话,就是为了等到这句。

  所以在他说完之后,萧念只是不动声色地颔了颔首,随即打横抱起沈亦清,向与燕云易所在位置正对面的厢房走去。这是个“回”字形的长廊,就在萧念抱着沈亦清走到自己房门前的瞬间,燕云易刚好推门而出,将一切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他的眉头紧紧蹙起,下意识地紧握双拳。萧念不甘示弱地盯着他,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燕云易终究没有做出任何举动,而萧念也平静地当着他的面将门合上,心照不宣地对他流露出不屑的神情。起码在沈亦清这件事情上,萧念只觉得燕云易的所作所为让他大为失望。倒不是沈亦清其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又或是她的所作所为值得萧念关注。

  反倒恰恰是她简单而纯粹的行为动机,以及为了抵达燕云易身边,所付出的足够多的努力与忍耐力,让萧念莫名先到一个人,一个离开他生命太久以至于他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方式想起的人。

  隔着重重纱帘望着后面恬静睡去的少女,萧念一贯孤傲肃杀的眼神柔和了些许。

  这么多天,亏得她能够从极乐楼里毫发无伤地幸存下来,又是被禁锢着病了这么多天。但是想来,这些遭遇都没有方才燕云易的决绝来得沉痛。能高枕安眠,也算是她的本事。

  萧念不会看不出来燕云易这么做,只是不想将沈亦清裹挟进接下来的险境之中。

  可他还是自言自语一般小声评论:“愚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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