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那日作得稍过了些,那人这几日总隐隐约约躲着些她。安月白却也不急,且由着温荆去忙。
若是真忙,自然是要放他去的;若是情怯,亦不好再步步逼迫。可这几日一晃而过,便到了动身去鬼渊之日。
路过贸街时,柳儿钻入安月白的车厢。安月白见她拎着食盒,便传意问:“他让你来送的?”
柳儿点头,一面伏身在安月白耳畔道:
“听说,老爷早在昨日便派人上街预订了,今日取了来,让我带来给姑娘吃。”
安月白一笑,开了食盒,果见温荆为她订了甜醅。她撩开帘,见那人骑马,背影笔挺。
她放了帘去,哭笑不得。他是真拿她当半个丫头宠着的,虽是忙着,却记着给她订吃食;可又躲了她几日,让丫鬟来给她送。
有翟徽同行,去往鬼渊速度更快了些。又因着有翟徽的人,这几日夜间温荆并不与安月白一室而眠。
向东行,气温稍暖和了些,明日便可到鬼渊旁客栈了。夜间,安月白为温荆制最后一次药。
锁骨毒七日一解,需解二十一次,已解二十次。不知不觉间,距那日二人密室陌路已有一百四十天。
她惜命而不认命,韩邰归程时,温荆提前推她入将府,她亦怒过、怨过;他不认她时,她却是愈发冷静了。
育蛊皇、学心道;议替嫁、入紫宅,她偏要一己之力让那人明了,无人能替她抉择前路,更无人能易她心意。
她可自行爱他或恨他,甚至若他真心中无她,她亦会放手离开。可她不许他替她割舍,也不要他那般自苦。
为温荆制好药丸,安月白心中一叹。那人久居宫中,又得皇上信任,屡次奉命出宫办事。任他再小心,又岂能不为他人暗算?
那日密室中,她是被他气得紧了。可任她再怒再怨,却终是不会害他,只是为他种下锁骨毒,为他锻造百毒不侵之体。
私心是有,却不过是要他吃些苦头,作为任意抛弃她之惩罚罢了。
第二日清晨,众人便向着鬼渊而去,路上竟又飘起了雪,众人纷纷称异。
论节气而言,此时已然过了七九,已到八九。七九河开,八九雁来,当要渐渐消寒迎春归才是,不太会飘雪了。
可今日之雪,落得纷纷扬扬,竟片片大如鹅毛,减缓了诸人行进的速度。
正此时,却听得笛音骤起,继而萧声紧和,顿时划破林间寂静。安月白本就不安,如今一听那笛萧合奏,忙一掀帘下了马车。
那笛音一出,恍若如刀,道道劈向林间树枝,令树枝和着余雪倾数砸下;而那萧音则更为深沉,诸人只觉地面震颤,站立不稳!
马匹顿惊,暗卫军护着温荆到了安全之处。
安月白瞬然已至温荆身畔,却被那人下意识护在身后,听他道:“姑娘,应是青虹。”
“嗯。”安月白点头,见温荆使出一手势,暗卫军便得令上阵。快如黑影,在林间几点便已攀至那二人笛萧合鸣处。
“他们既在鬼渊前蹲守,那必定是还未等到小弟出关。”翟徽亦至温荆安月白身旁,沉声道:“小弟现在是安全的。”
安月白点头,她继而道:“可我们已然到了鬼渊附近,与他们交手是不能免……”
她还未说罢,却听得林间几道疾风掠过,一少女长叹道:“噫……你们,果然是来找阿青的啊。”
这个声音……是青虹良霭!
安月白一蹙眉,一瞳开了宁心道法,另一瞳即刻来了血瞳察术。她在紫宅这几月间,已然能够分瞳控制。
翟徽本是迎上那良霭的,却对上打了几下后,不察那良霭直逼安月白而去,一面喃喃:
“阿青可真疼你,连宁心道法都教予你了,真让我难过呢。”
几道银丝,安月白召出银月丝,那少女却避开得甚为轻巧,已然到了她身后。
“真想将你的眼睛剜出来。”良霭轻喃,正欲抚上安月白的下颌,却又因后方温荆射来弩箭,不得不再行躲避,却是笑道:
“阿青见了,一定喜欢得紧呢。”
安月白面无表情,心下却默念蛊咒。自从育出蛊皇后,她便可不动唇而驭万蛊。
几声青虹门众惨叫,良霭方提起了劲,对着天空道了声:“沈大哥,这有虫诶——”
话至此处,翟徽与温荆都站在安月白身前,那笛萧合奏者已停了吹奏,安月白召停了蛊虫。
周围寂得怕人,雪花下得稍慢了些,似是为即将到来之人蓄势。
良霭不再看向安月白三人处,反倒上了树枝坐着,摇晃着纤细的两腿,侧眸望向后方。
声音大了起来。安月白瞳孔一缩,温荆已然将她护至身后,二人齐齐望向前方。
那前方,足足有五六十匹雪狼,各个目光森然,呼吸成雾。而他们身后又跟着熊群,足足有二十多只壮熊。
在为首的那狼王身上,坐着一白发银瞳的幼女,约莫五六岁年纪,一瞳中有雪花纹路。
她此刻正把玩狼王耳朵,闲闲看向安月白处。
而她身后,则跟着一巨型棕熊王,身长四米,约一千五百斤有余;上驮一人,步步生震。
那熊王静坐,它身上那人轻功而下。笛者少女与萧者少年飞落地面,行礼唤道:
“青虹沁羽、青虹锲樘参见门主!”
他们的门主稍一抬手,示意免礼。继续一面轻步而行,提过狼王身上那幼女置于肩头,一面望向温荆道:
“内相大人,好久不见。”
墨发高束,亦正亦邪;英鼻凛目,霸气压人,不是那青虹门主沈江流,又是哪个?
“沈门主,别来无恙。”温荆唇角上勾,眸光沁冰,见那沈江流步步向着他处走来。
沈江流一手抚着那幼女雪发,一边道:“听说有虫子呐,阳雪怕不怕?”
阳雪一惊,“啊。”她出此音时,左侧雪花之瞳一亮,天空立时下起了骤雪。
狂风四起,雪落夹杂冰雹颗粒,竟迷得人有些睁不开眼。那雪竟能追随着蛊虫的踪迹,安月白忙默默召回蛊。
那幼女阳雪,竟这般如此危险。安月白抿唇,听得身畔翟徽道:
“沈门主,吾弟与青虹纠葛颇深,却也曾为青虹作事,门主何必赶尽杀绝呢?”
沈江流拍着那阳雪的背,暴雪渐小。他抬眸定眼看翟徽,笑道:“他偷学秘术,又几次私藏珍宝,不交门中。”
“青虹要的灭魇草在他手中,他却宁肯在鬼渊闭关,也不肯将功折罪交出。你说,本座焉能容他?”
沈江流悠悠道,见得翟徽神色愈深,继续道:“你是他大哥?这倒稀奇了,今儿来的真全。”
“可翟青曾说,他无兄弟姐妹,无牵无挂呐。”沈江流轻笑,“这可真稀奇。”
他话音未落,却见那翟徽迎面而来,一拳击向他面中!那一拳蕴内力而出,沈江流运功,以掌对之。
“有我在,你杀不了他。”翟徽咬牙,眼瞳中几丝血丝。他内力深厚,却堪堪与沈江流那掌持平,听得沈江流道:
“纵然我杀不了,可他多半也不能活着出鬼渊了。”
此言一出,那翟徽眼白一红,怒不可抑。而那沈江流一手将肩上的阳雪抛给树上良霭,随即双手迎上翟徽双拳。
二人内力相拼,在周围呈现两个球状光芒。
因他二人已然动手,那笛音与萧音再起,精锐暗卫军上树与沁羽锲樘作战。
而地上,狼群与熊群逼近暗卫军,树枝冰雪悉数而下,安月白忙施展银月丝,带着温荆就上了树枝。
安月白对面正是良霭。良霭抱着阳雪,并未自个儿出手,而是对安月白道:
“怎的,你继续放蛊呵?”
“在雪族人面前,万物都将被冰雪溯痕追捕,直到冻成冰块。一阵风来,可就都成了沫儿了。”良霭道。
安月白眸光一冷,却是笑意更深:“是么。”
树下沈江流与翟徽正僵持中,却见地面一震,即刻四分五裂,二人忙运轻功后撤。
原是方才几人对话时,安月白已然释出了钻心蛊,将那狼群熊群围圈之处悉数挖空。
现下半数狼与熊埋在地下,或是四肢扭折,或是活活跌坑。而那未中招的,则已被重重蛊虫缠身噬咬。
“良霭,确实有虫。”
沈江流说出此句时,已然飞上树枝,直冲安月白而来。
他速度快至难以看清,安月白方开宁心银瞳,只觉身畔温荆已被一股霸道内力打落——
那沈江流已至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