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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心底一震

紫宦 鲤裳 3654 2024-07-11 19:35

  月色洒在林间,落在泥上,划得好不斑驳破碎。这秋夜林间极凉,安月白同温荆倚坐在树旁,虽略有些不适,但能互相觉出对方身上的热气,便也不觉疲累。

  安月白本不打算深睡,却又不想温荆挂心,便也阖上了眼。嗅着温荆的气息,略放松了些身子。倚靠在温荆身畔,只觉安心至极,不觉眠了过去。

  温荆觉出怀中少女身形渐沉,知她睡得渐深,眸光闪过一抹复杂,稍作一顿,伸手替她轻掖了大麾。

  月夜极寂,安月白呼吸浅浅,若鸿羽落霜,让他更是无眠。她几缕发丝蹭在他身,有些发乱,现下落在她的鼻尖。

  温荆伸手,触到她的青丝。耳畔似又响起先前翟青的话:“还望掌印别因舍不得我这小徒儿,不忍还出手。”

  舍不得?温荆目光一深,指尖的动作却轻,似是那青丝是活物,怕将它们弄痛一毫。他将她那几缕发丝理毕,缓缓触碰她的侧颜和下颌。

  现下月白虽戴着小棠的假面,可他自知那面下的真容是何等绝色,到底仍是陷得深了去。

  翟青既已知会将军府玥欢是假,他亦想还她归家的。可那日三国围韩邰,古烈渊急于迎敌,他才能再带她几日。

  那日古烈渊走后,她说要同他走,他虽藏尽心绪,瞒了那一众人等,但又怎骗过自个儿?

  他虽亦不齿,可那刻心下生出的侥幸,恰似惊蛰之蛇,教他如何自欺——

  恍若初入行儿的新贼。数月煎熬,良心难安,终是一日鼓了勇气,欲将所窃珍宝双手奉还;却碰巧那主人家无人,又顿生贪念,暗喜能多藏珍奇几日。

  这般想来,他温荆确是贼寇呵。将此明珠藏于己怀,今夜便亦是偷来的了。温荆唇角微翕,难言心头千般滋味,视线不由久久眷在她身。

  还。自是要还的。

  他眼下一涩,却不觉将怀中人更拥紧了几分。

  温荆拥着安月白,中途又暗卫军来无声请问指示。待他下发指令后方浅眠了一阵。

  他久居深宫,本就睡眠极轻;现下在野外,又得护着月白,便更不敢睡深,不过一个时辰便又醒了。

  因着月白靠在他肩,不免肩头生出些酸痛,他却觉着这不适亦是极好。

  安月白醒时,正被温荆半抱其身。她忙站稳了,“义父?”温荆应了她一声,伸手拂去她身上沾的秋叶,一面道:

  “你既已知翟义士的叮嘱,一会下崖时,千万听义父安排。”

  安月白忙点头答应。

  此刻天色将晓未晓,正是黑暗之时。地上新结了些霜,竟提前带出几分冬的寒意来。

  温荆带了月白,率诸暗卫军寻路下崖。先前,翟青给了他一幅地形图,此刻助力甚多。一路曲折绕行,止步时,见面前是一陡坡,再无旁余下崖的路。

  那坡侧壁甚为嶙峋,侧对翟青、莫棋仙跌落的悬崖,距离崖底还有百米左右。

  安月白有些忧心,不免看向温荆,见他正轻声吩咐暗卫军,声音却太小,让她听不清。

  温荆说罢,十几名暗卫军运用轻功飞下了陡坡,一面从下抛钢索上来。上面的暗卫军立刻接过,将那钢索固定,配合十分默契。

  安月白见状,不由心底叫声奇。她先前只知青虹奇人众多,世上唯有暗卫军可堪应对,可毕竟不知暗卫军武功。如今见了,暗自佩服。

  “阿白。”温荆唤她,走至她身前,“一会儿下崖时,将那神弩放出,刺在岩壁上。”

  安月白应下,温荆又命一暗卫军将软甲递给她,让她穿上。温荆亦在身前背后着了软甲护身,又替安月白细细检查过,才背对她,俯下身:

  “上来。”

  他是要背她么。安月白上前走了一步,却并未上他身。暗卫军皆目视钢索,无人敢看向这处。

  刺啦一声,甚是清亮。原温荆撕下了大麾领处的皮毛,又扭头,对那月白吐了一个字:“快。”

  安月白一抿唇,只得匆匆上了他的背,见温荆朝暗卫军示意,于是两名暗卫军在她背后上了层护板,又用钢索将二人固定在一道。

  她自是信温荆的,可这陡山毕竟有百米之高,她难免忧心他的安全。伏在他背,被他托起奔跑,二人便就此滑下那陡坡——

  那钢索自陡坡之上,一路落到陡坡下。方才下去的暗卫军,每隔十米左右便有两人守着,以短匕固定身形,握稳那钢索。

  温荆一手裹着那大麾皮毛,抓上那钢索,带着安月白飞速滑下;另一手则掏出短刀,在岩壁上用力稳速。

  那壁上的暗卫军甚为敏捷,在温荆同安月白行到前便避开,待他二人过后再归位。

  安月白右手发射横弩,扎银箭于最上侧的陡壁,试图减少二人下落的速度。左袖里,飞出银月丝,每隔十米便缠上那钢索中的一环,又把握时机便抽回。

  二人配合得甚为默契,如流星过岩。

  虽是默契,但二人的滑速却是越来越快。即将到底前,竟是有些控制不住了。

  安月白心下飞快算着,背上的护甲甚坚,若是到时落地太快,便拉着温荆一道朝后倒地,让那护甲护着二人。

  可真到了落地前,温荆却看出了她欲带他后倒,喝了声:“阿白,往前贴,抱紧了!”

  “公公,你!”安月白惊出声,却下意识按他说的做。那人带着她飞快地滑了五米左右,她都听到了那人软甲摩擦岩壁的铮铮声。

  温荆虽前心有软甲,但安月白仍怕他受伤,便使出了银月丝,缠上了坡底上方的几名暗卫军插于壁上的匕首。

  银月丝是减缓了些惯性,可二人下滑的冲劲到底过强,有几根银月丝砰砰尽断。二人下滑速度一缓,安月白忙抽回了银月丝。

  “砰!”二人算是到了底。安月白忙不迭地解着二人身上的链,余光见得温荆的衣衫已然是破了,那软甲也磨得薄了三成。

  安月白跌跌撞撞站稳,忙去扶温荆,一面玉泪已下,呼唤的音儿里都带了泪意:“义父!您怎么样?”

  温荆缓缓起身,对安月白故作轻松摆摆手,出言却是有些沙:“哭甚么,倒像杂家如何了似的。”

  温荆说话间,步子有些颤,行至安月白身前,伸右手替她擦泪。他虽是反问着她,却是极温柔,擦着她的泪珠儿,却不由皱眉。

  方才颇险,温荆丝毫不敢松懈,拿短刀减速。现手上沾了沙尘,却仍帮她拭泪,反弄脏了她的面颊。

  安月白只庆幸温荆无碍,又余光见得那人左手,不由一愣。

  他方才用左手握着大麾毛领,一路抓着钢索带她下滑。现今那毛领似有破损,却是粘在他手上,几点鲜血顺毛落地。

  是温荆方才摩得过快,掌心自然破皮流血,血肉已然沾在毛领上。

  安月白一急,忙上前欲察看那人左手,却被他一躲,轻道:“别看,没甚么好看。”

  没甚么好看?

  “义父!”安月白闻言心下急恼顿生,不由声高了些。亏得那人浑不在意,轻描淡写说出这句。

  “已是伤了,自然不好看。”安月白怒嗔道,却不顾温荆阻挠,伸手抓上温荆左腕,抬眸对他道:“但义父莫要忘了,月白不止会毒,还会医。”

  见温荆听了进去,安月白又一字一句道:“现处崖底,义父不给月白看,又要给谁人看呢?”

  她此言一出,温荆一松劲儿,便由着她拉过左手腕,却仍是未松那片毛领。

  安月白握着温荆的手腕,也未敢即刻打开他的手心。又听得温荆在她头上方悠悠道:“姑娘,你是医者,见了不少伤口,如今是不敢看了么?”

  他说得没心没肺,好似这伤是长在旁人身上一般。见安月白不答,又轻声道:“既如此,别看了。”

  温荆本就欲藏起那伤,不让她见的。她自然是“医者”,可他不愿让她担心。

  “不是不敢看。”安月白咬字虽轻,却亦极清。虽未抬眸再看温荆,却一面缓缓打开了温荆的掌心,一面轻道:“义父明明懂得,却总作弄于阿白。”

  安月白问话间,将那毛领缓缓拿开,瞳孔微动,眼底一酸。

  “痛罢?”安月白轻喃。温荆的掌心已被悉数磨破,血肉黏在一处,上又沾着些毛领上的毛。安月白伸出纤指,一一拔去那毛,一边道:

  “是伤口,总要及时清理的。否则难免会痒,会痛。义父可知……”安月白说话间,余光见得温荆移开了些视线,却仍未抽开手。

  她说得甚对。如今她帮他理着伤,那伤口之处却仍是发痒的。

  温荆不知她又要说甚,却莫名觉出些紧张来。然后,他便看着那少女除尽了他伤口上的毛,轻呼了口气,似是要吹走他掌心的痛意。

  安月白扯下里衣的一条白布来,为温荆作简易的包扎,一面道:“这世上,义父便是月白的伤口。”

  温荆闻言,心底一震。她说罢那句,一滴泪砸在他指尖,恍若灼到他心上,教他不觉抽了手。

  他是抽回了自个儿的手,那少女下一刻却抬臂环住了他的颈,踮脚在他耳畔道:

  “所以义父,莫要再为了阿白受伤。痛上加痛,会延至心底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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