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月白环臂吊在温荆身上,眼瞧着那人的耳畔微微发了红,轻手将她摁着站好,并不看她:
“青天白日的,也不稳重些。”
呵,分明是喜欢,却仍能作了持重的款儿来说她。安月白心底好笑,却并不戳穿,“那义父,带月白去寻师父师姐罢。”
那崖壁上的暗卫军都将短匕嵌进岩里,悉数施展轻功下到了崖底。
自崖底往上观,别有洞天。秋风一起,扯得闲云愈薄;崖底稍温,人迹罕至,带出几分诡秘。
经过一番好寻,终是寻见了翟青师徒二人——翟青并未阖眼,已然是气绝;莫棋仙合着眼,雪发染尽了灰,面上是干涸的血。
“师父!”安月白瞳孔一缩,只觉四肢生寒,忙上前查看。
观翟青与莫棋仙的身形,可见是真从高崖下坠,重跌落地,肋骨与脏腑俱是伤了个遍。
师父虽留了条,应是他与师姐事先有所计划,不应有事。安月白这般强行宽慰着,可当真抬腕,伸手去扒莫棋仙的眼皮时,却仍不住手指发抖。
莫棋仙的瞳孔已然涣散。
“师姐……”安月白唇瓣剧抖,“不。不会的。”
她说出这几字的功夫,已是力气尽失,掌心透凉,不由得向下跌,却是被温荆扶上了腰。
“不会的,不会的——”安月白让温荆一扶,转过身抓上了温荆的袖,“义父,这都是他们计划的,对不对?”
温荆亦是心下一沉,“阿白。”
“您一定知道,对么?”安月白问到后几个字时,眼底已然发了红,现出几缕血丝。
她目眦欲裂,眼眶尽红,再问时已哑了嗓:“他们,他们……”
安月白再未问出,已被温荆抱进怀中。她嗓间已透出血味,向上仰望着天空,眼眶却是发干的,恍若久未逢雨,已然皲裂的大地。
“内相。”暗卫军来请示温荆如何行动。
安月白靠在温荆肩头,温荆向那些暗卫军吩咐:“你们先上坡,寻些可点燃的木柴之类,再送下来……”
明明二人靠得这般近,她却听着温荆的声音甚远。下一刻,只觉天旋地转,已是昏在了温荆的怀。
温荆忙扶上怀中的少女,见得她面容苍白若雪,心下被剜得生疼,吩咐暗卫军首领道:“他们上去,你先留下。”
“是!”
安月白苏醒时,已然将要入夜。身上披着温荆的大麾,抬眼环顾四周,似乎身处山洞内,洞内飘着些肉香。
“醒了?”见她醒来,温荆起身,为她舀了一瓢水。
安月白接过那水瓢,啜了口水。眼前视线慢慢清晰,安月白才看清四周。
此洞并不大,本是极暗,却有陶做的简易灶台,此刻生着火,倒也可见。有一土桌,储水的缸。看来早有人在此住过。
“这是你师父之前住过的洞。”温荆说道,离开了灶旁,坐到土桌上。
温荆用短刀刮下那兔肉已熟的部分,递给安月白刀把。
安月白接过,听温荆说翟青,又想起今午见得翟青同莫棋仙的死状,不觉泪下。痛意颇钝,此刻才溢了满腔,叫人避无可避。
正是伤痛万分,却听得温荆道:“阿白,他们还没死。”
他们,还活着?安月白呼吸一窒,抬头怔怔望着温荆,“可,月白亲眼……”
“他们如今不算是活人,但还未死。”温荆行至安月白身前,蹲着擦去她的泪珠,“莫忘了,他们是因何被青虹追杀。”
安月白胸口起伏,脑内千头万绪齐翻。因何被追杀?是因师姐学了巫族秘术……巫族有驭尸还魂双法。
驭尸万魁借阴力,还魂通灵归元阳。
但师姐只学尽了驭尸之法,未见她使过还魂之术,大抵是还未从乌枥之处学来。
若是师姐会了还魂大法,还可说尚有一线生机。安月白思及此,眼瞳又暗了下去。
见安月白的思索陷入了死局,温荆抚上她的发,在她耳边道:“在离韩邰后,你师父说,与其和你师姐被追杀到正朝,不若在路上便身亡一次,也好绝了青虹那边的念想。”
安月白抬眸定定望着温荆,听他道:“听他的意思,他二人存活的关键,应是在你师姐身上。”
听他此言,安月白稍安了些心。师父师姐断然不会就这般死去,定是假死以骗过青虹之众,以绝后患。
“上次,青虹的一人逃回去报他二人已被打落崖下。”温荆道,“可你师父武功甚高,这般说辞,只怕沈门主是不信的。”
温荆微眯了眼,带出些漫不经心:“若我是他,定要亲自见到他二人的尸首。”
安月白攥紧了拳,“义父,那……师父留字,说三日后崖下寻,是笃定了沈江流会亲自来崖下寻他们?”
“正是。”温荆抚上安月白的发,她有些颤栗,“可若是他二人假死,定是要等门主看过后再施咒复生的,若是沈江流将他二人尸体带回门内,损坏了躯体,又如何能复生?”
安月白情急间,手覆上温荆的膝,带出寒意。
“这般凉。”温荆将右手盖在她手,为她取暖,一面呼出口气,道:“你师父是皇上要请的人,生死都得还于正朝。”
“青虹若看过尸体便走,那便相安无事。”温荆墨瞳一厉,出言也带了杀机:“若他们执意要带走他二人的尸身,便问问我正朝的暗卫军。”
他说话间,火光映在眼瞳,映得五官更为柔和,略隐去些周身深渊般的危险气息。
安月白心澜起伏,扑入他怀,却不觉眼角滑过一行泪,糥道:“义父……”
“怎的这般爱哭了。”温荆望向那女子雪白的颈,唇角溢出一抹无奈,轻拍着她背,“杂家是正朝掌印,帮翟义士不过是为着正朝圣上,你莫要多想。”
他虽是正朝掌印,奉皇命去传话要师父面圣,可本不必配合师父的意图,数次以身涉险,而今又处处考虑周全。
他与翟青并无私交,分明是为着她的尊师之情,才做了这般多。
安月白深吸口气,总算是放了些心,却抬头在温荆的下颚啄吻了一口,“义父心中……当真无一丝对月白的私情么?”
温荆本已掺了私情,因别扭才强行解释。可方才被月白猝不及防啄了一口,已是心下发颤,如今见她潮湿的双瞳,竟是有些失语,一时无话。
这寂静间,自个儿的心跳却在耳畔重重响起。
小小女子,要了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