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月白听温荆的话,乖乖抬了头,身上的僵硬感却是更重。
自己如今狼狈至此,他竟也不嫌脏,拿帕子将她面上的血迹,灰尘都悉数沾了去。
安月白不过才十三岁,离温荆这般近,不禁觉着可怖。她自然是怕的,这宦官,方才竟那般轻易就杀了安风,如碾死只蝼蚁般随意;果然阉人都……
安月白脑中杂思着,温荆却擦净了她的面容,见她容颜确实明艳。纵然发丝沾了灰尘,望去却是着实出尘,难怪高澜非要这安月白不可。
“公公……月白污了公公的帕子……”安月白有些发抖,不禁撤远了一些,不敢再看温荆。
呵。好一个污了。听去倒像她在自贬,说她自己脏;只是谁人不知,世上姑娘媳妇儿的,都觉宦官手脏呢。
本是个脏人,动人姑娘面颊。温荆眼神一暗,将那帕子一丢,正掷在安月白的前胸。帕子划过安月白微微隆起的胸膛,又飘落在地,染尽尘埃。
“姑娘不过是个物件儿。”温荆嘴角一勾,眼神锐得直刺安月白,让她再说不出一个字,“拿帕子擦了物件儿,帕子污了便污了,算不得什么紧。”
他说罢,瞧着安月白一张俏脸瞬间血色顿失,错开了他的眸光,剧烈地发起抖来。她余光仍瞥见他仍定定瞧着她,不由瞳孔紧缩,唇瓣微抖。
如她一般的反应,温荆早已习惯。这么多年,旁人看宦官,不都是怕的,厌的,又怕又厌的,他再习惯不过。
温荆不待安月白缓好,便随手一按,真好似将她当一物件儿般,不计会不会将人惊住,将人弄痛,驾马径直奔向了太傅府。
身后的太监们,侍卫们紧跟着,互相交换了番眼色。这十二监内,除了高澜,温荆可就是名副其实的二把手儿。这温荆是高澜一手调教出的,谁不晓得!
这小雏儿,上来便惹了温荆不快,怕只会比前几个献过去的死得更早。
安月白被温荆勒得着实生疼,却不敢再多说一句。她自然是怕温荆的心狠,却未觉着温荆恶心。这温荆的喜怒无常,更是让她胆颤。
罢了。此番出逃失败,也该认命了。
温荆说得不错。她不过是个物件儿,送进了高澜的门儿,怕是连再出来的命都没了,多说无益。
安月白失神着,也不再发抖,只觉有些想笑。她无声笑着,笑着笑着泪珠儿就啪嗒落了下去。
温荆揽着她,自然觉出了她的崩溃。她的几颗泪砸在他手上,倒让他觉着好笑。
这丫头不过是个物件儿,还是只用一次便丢弃的。他只把这丫头送入高澜门里,往后便再不见她,自然不必用心,更不必哄着。
况他温荆也绝非善茬儿,又不是个大善人,有此耐心安抚这样一个毛丫头。
到了太傅府,温荆下了马,便拽了安月白下来。
安月白一个不稳,竟跪坐在地,手本能地划过温荆的下衣摆,却又飞快缩了回去。温荆冷冷看着她,眼神如看一具死尸般平静。
安月白狼狈起身,咬着唇,低了眉眼。
温荆不再理会她,转身进了太傅府门,留安月白在原地失神。此时日头正大,她望着府门上的烫金大字,却觉着寒入骨髓。
这一局,她已然是押输了。
“安姑娘,您快请儿吧。”后面的几个太监也下了马,到安月白身边,颇有些嘲讽地道:
“您要再不进去,若再惹了温公公不喜,您可得一人儿给您义父圆谎了……”
安月白在众目睽睽下逃跑未遂,被安风所擒是事实。若是温荆将她扔在这太傅府,安京杨绝不会饶了她。
伺候高澜自然九死一生;若这般被扔在太傅府只会更惨。
太傅府对付义女的手段,历来让宫中人都觉着有趣。
“是。多谢公公提醒。”安月白轻声道,抬眸看了眼方才出言的太监,转身迈步进了太傅府。
她语调中听不出喜悲;事已至此,也该无喜无悲了。已入死局,来路晦暗。
众宦官也见过不少这般女子,宫中也好,家宅也罢,四四方方,囚人清欢。拼了一切逃离,终是飞蛾扑火,自戗自灭。这世上,他们苦,女子苦,不过都是物件儿,谁又比谁高些许么。
安月白一面走着,一边暗嘲着自己。方才被宦官暗讽又如何,人虽身残,却有官衔,有权有钱。
他们宦官虽活得小心,却活得比她自在些。反观自身,除命之外,一无所有;只怕几月之后,连这碧空晴日都不能再见。
何必在乎?既已被当做了物件儿,也该认了。被人看轻,又有何所谓。
安月白自嘲间,迈着碎步,跟上了温荆。她方才经历了那番逃亡,现下腿已有些乏力,攥紧了拳,长长的指甲嵌入了手心。
安京杨知温荆来,忙出了堂屋迎接,满面堆笑。他早派安风暗中盯着安月白,安风未归,他已猜到八成是安月白要逃,被安风抓到。他见安月白跟在温荆身后进来,却不见安风,不由有些忐忑。
约莫是高澜来不了,打发温荆来接安月白。现在不见安风,却见安月白衣上有血;安京杨未想明白,就见温荆沉声道:
“太傅管教女儿,想必向来是比较不上心的?”
温荆摩挲着手指,缓缓发问。他这般动作,让安京杨心里一咯噔,这是……莫非,温荆先于安风碰到安月白?
下一刻,安月白已是到了安京杨面前,未出一言,便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月白,你……你今日跑到哪去了,让温公公看了笑话!”安京杨厉声道,安月白的心沉了下去。
“月白,月白今日……”安月白唇瓣颤动,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可她不说,众人也都心下了然。逃跑未遂,被捉回府,事已至此,如何辩驳?
“太傅。”温荆开了口,不看跪在地上的安月白,幽幽叹道:“师父让杂家接月白姑娘,莫非太傅不当回事?”
安京杨额上微出了层冷汗,赔笑道:“……公公,您这是何意?”
“姑娘不过是到镇口逛逛,太傅府的下人也敢管主子的事,同姑娘拉扯?”温荆一笑,竟带出些温和的错觉,映得面容如玉:
“姑娘再轻贱,在府有太傅教养,出府有师父调教,何至于沦落到让一下人越而伤主?”
听这温荆提及安风,安京杨不由冷汗簌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