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不晓,这温荆是高澜一手带出的徒弟。高澜黑,毕竟高位见鬼,做的事儿多,总还有柄可供人抓;温荆也黑,却是身在暗处,让人抓不到柄。
见温荆一提高澜,安京杨彻底变了脸色,不由心下叫苦。
他让安风监视安月白,若是她有逃跑之心尽管教训,只留她性命便是。
可眼下温荆这般反应,安京杨猜着事已生变。想必,是安风急于讨得温荆的好,做了严管义女的样儿,反被温荆抓了柄。
如今,高澜站哪位皇子还不甚分明。温荆看似紧随其师,明面上走着中庸的道儿,但谁也不知他心中所思。
一年前,高澜一眼就相中了安月白。也正因高澜想得月白,安京杨方与高澜更近一步。
此时局势正乱,若温荆送人时,再在高澜面前多言语几句,他非但讨不得好儿,倒还送人送得一身污!
“哪里哪里,是安某疏忽了,未管教好下人。”安京杨连忙行礼赔罪。
安京杨虽任太傅,可如今不比前朝,不过是挂个虚名儿度日。他在任这三年安稳安稳,少不得高澜暗里相助。
温荆虽非高澜,却能在高澜面前说得上话儿,安京杨自得罪他不得。
温荆冷哼一声,余光见得那月白仍跪于地,一身凌乱不堪。
彼处,安京杨仍不住赔罪,他亦懒得去听那陈皮套话。
“太傅,三小姐既已回宅,便抓紧打点吧。”温荆道,错过安京杨身侧,在他耳边一啧,“姑娘如今这模样儿,叫杂家如何送得出手?”
安京杨连连称是,忙让丫鬟扶起安月白。又吩咐她们,带人下去好生梳洗打扮。
他吩咐罢,便赔着笑同温荆说话。
温荆既进了他府门儿,安京杨少不得要探探高澜的口风。
安京杨迂回开口,却见那温荆摩了下指尖,并不抬眼,悠悠道:
“太傅好生打趣。杂家一做人徒弟的,怎猜度得出师父所想?”
安京杨早在心中咒了温荆千万遍。这狗阉竖,不过是个奴才,竟丝毫未将他这太傅放在眼中,在他府中摆款充大!
但也无法,谁教如今十二监势大,那高澜又位居掌印,迫他去仰那阉人鼻息。
安京杨饮了口茶,小心赔笑,却见那温荆不再看他,不由愈发憋气。
另一处。安月白被几个丫鬟伺候着入浴,却仍未回心神。
方才……那温荆是帮了她?
她出逃未遂之事,他是未提一句;却反去诘问安风为何逾越,欲对她下手。
安月白咬了咬唇,屏了兰息,潜身入木桶中。
桶内花瓣点点,片片绯红,如滴滴鲜血。
安月白百思不得解,只得将此类臆念一一抛却。
她抬头出水,花瓣沾尽此身。
着实香艳。
她虽年方十三,纤瘦至极,偏生得一双玉腿如雪,如凝雪之璧。
腰肢甚纤,柔若蒲苇。上身尚未长成,却也线条初现;锁骨尤其撩人,雪颈花貌,可堪入画。
青丝垂过大腿,浓密若瀑,发密人纤,倒衬得她需倚傍青丝而立。
红唇灼灼,沾水而盈光,观其玉容,却已无情无心,了无波澜。
罢了……
描黛眉,点绛唇。胭脂雪粉下,不过一具皮囊尚温。
丫鬟为她梳了髻,却未将鬓角游发揽上,余缕青丝垂于耳畔。
玉容清丽,却又增了几分妖窕。
镜中人倾城,教安月白觉着陌生,又思及安风之血溅上她身,那细密寒意再攀心头。
安京杨已派丫鬟来催,要安月白快些过去。
闻言,安月白身侧丫鬟忙搀她起身,行动却是稍莽,竟将方才那妆镜打落。
银镜坠地,顷刻碎作一地残片。
安月白一怔。
她亦恰如此镜,待人打碎成尘。她不敢再望那残片,起身出了此房,又见了安京杨。
安京杨本欲让安月白带去两个丫鬟,却被温荆回绝。
温荆道那高澜处自不缺人伺候,丫鬟跟着也是无用,到底是看那月白自个儿的造化。
他话已至此,安京杨编亦不再多言,只教安月白快些出门。
安月白出了正门,见温荆已于府外为她备好了软轿。
木然辞罢安京杨,安月白乘轿离开,仍觉凉意渗骨。
安京杨望着那安月白坐上轿,直待温荆等众驾马远去,心头阴冷才消了些。
方才,他试着问那温荆安风现在何处,却听温荆闲闲开口:
“太傅可见着姑娘衣上之血?约莫太傅年迈,难以识出那血自何而来。但只怕它却认得太傅,觉着甚为面熟呢。”
温荆此言一出,听得安京杨大骇,好似棉花噎心,不上不下,分外难受——
安风竟就这般死于那阉人之手!
那温荆说得这般轻巧,怕是比高澜还要狠上几分。
温荆走远甚久,安京杨方回神归宅。
待他行至前堂,又见温荆方才碰过的茶碟,便愈发觉着恶心,抬手悉数砸了个稀碎。
不,不会的。不会再生变故。
安京杨想,温荆是高澜的人,今日不过是是奉师之命接月白出府,不会再横生枝桠。
安月白坐稳后,微觉出了饥困。既已认命,便索性阖了眼休憩。
偏这一觉极深,直至停了轿,她还仍处梦中。
温荆并未将她带至高澜处,反而带她去了他的私宅。
待落了软轿,温荆行至轿旁,唤了“三小姐”,却不见人答应。
见状,有一轿夫欲掀帘唤醒安月白,却遭温荆眼神一吓,忙抽回了手。
那轿夫拿捏不准,问温荆道:“公公……您看这?”
温荆扬手,那轿夫明了,忙退至旁侧。
温荆伸手掀帘,见那月白轻靠于轿壁。
她唇色撩人,望去极媚,好似花妖狐魅。双眸轻阖,长睫影深。
“安姑娘。”温荆唤了一声,音色无甚冷冽,淡了那教人提心的把玩意味,却稍透出些少有的和缓轻柔。
安月白并未被唤醒,温荆正欲退出,却见她忽冷汗微渗,不住颤栗,似被梦魇所困。
温荆蹙眉,伸手欲轻拍她一下,助她醒来。
正此时,却见她陡然惊醒,神魂未定,不觉已抓上他袖。
安月白大口喘气,双眸失神。
她一抬头,正对上温荆墨瞳,不觉脸色微白。
未待温荆出言,安月白又余光见自个儿抓着温荆之袖,不觉面上一烧,稍露窘迫,怯道:
“公,公公。”
她垂眸说罢,正欲抽回玉手,反被温荆按住,听得那人于她头顶道:
“姑娘抓着罢。”
其音无甚感情,颇有些公事公办之意。
“抓着杂家,免得脚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