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画下她的泪颜?
安月白闻言,只觉耳畔烧热直直漫向心底,看向温荆时眼底水雾弥漫,透过泪光见他真移步到桌前,提笔调色。
“义父,您。”安月白到底有些羞赧,“您欺负人。”
“‘什么都能做的’。”温荆语调平平,眼底却带了笑,只仍讽道:“好生落泪,泪干了可就不好看了。”
温荆此言,落入安月白耳中却带了些暧昧调情的意味。她不由抿紧了唇,不再看温荆。却又攥紧了帕,面红更甚。
他画的是写意,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那少女妩媚柔软的身形,白玉带粉的桃面,如雪纤长的玉颈。
安月白余光见得他真落笔作画,也不由心下一动。
她从未见过温荆作画,更遑论温荆画女子。她有些好奇,却又不敢向前去窥视,只得轻踮着远远望一眼,却又看不真切。
“站好了,晃甚。”温荆余光见得安月白好奇,却是佯装严肃地出言。
那人……真是不公平!安月白站定,不再眺望,心道不看便不看,再不看温荆。虽是不看,却难免又羞又气,未察又多生出了几分媚意来。
温荆落笔甚快,却是笔笔独到,正勾出那少女诱人轻采的红唇,宛若桃花的绯腮。
等画到双眸时,温荆抬眸望了眼安月白,却正见她垂眸移开视线。
“抬眸。”温荆轻唤,见那月白抬眸无言嗔他。
双眸水光点点,泪意娇媚并蓄;眼底千丝情意,灿若星河飞雪。好一双含情媚目,温荆勾了唇角,提笔描摹。
将她一双水眸录在了白宣,以钛白点缀上丝丝水光。泪光含春,媚骨生香,正是佳人轻嗔的好画,见之忘魂。
一气呵成,静待墨干。
安月白见温荆凝目望向画中少女,神情温和,好似在欣赏一件珍品般,隐隐露出几丝痴迷。
她自然知道温荆画的是自个儿,但温荆看向她时却少有这般神情。
大抵他也是珍她的,只是隐在了平日的星星点点中;她又屡屡惹他动气,便多听去了他的不少讽刺毒舌。
安月白面上的泪珠儿已然干了,只剩了缕缕绯红仍未褪去。她轻声询道:“义父,您……画完了?”
“嗯。”温荆闲应了声,收拾了笔墨纸砚,离了桌,向安月白走来。见她面上仍有烧意,却是出言哼道:
“方才哭时不知羞,被画入纸却羞了?”
那人,实是可恶至极。
安月白抬眸时,温荆已到了她身前,瞧着心情颇好。
分明是他画她,却不让她窥见纸上分毫。他心情自然是好,变了法子欺负她,怎么不好。
“走罢。”温荆出言,见安月白有些疑惑,又失笑问道:“不学棋了?”
是了,让他这般一扰,她早记不太清;都是怪他。安月白这般想道,又无言抿了下唇,应道:“学的。”
温荆带着安月白进了密室。这还是安月白头遭进来,不由得暗暗称奇,暗想这书房内竟还有这般天地。
这密室内光线倒不暗,甚至还带出些温馨来。安月白却是不知,温荆前几日将武器暗器类的都已收了去,如今才瞧去如此安全。
二人对面而坐,棋盘黑白交错,方寸纵横。温荆执黑子,同安月白讲棋局之理;月白执白子,听得仔细,不觉光阴瞬过。
等到了晚间,温荆令洛竹将为安月白制的秋装送去了木居,说让她后日下午穿了新秋装来习棋。
安月白换上了那件粉的秋装去寻温荆,见那人今日颇为平静,只是淡淡望了她一眼,便带她进了密室练棋。
温荆同安月白浅浅下了一盘,安月白自然不敌他,只心下默默记着失误之处,决意下次不再犯。她正认真,却听得温荆问:
“这几日不让姑娘见那将军夫人,姑娘可有不满?”
安月白摇头,“义父都是为着月白好,月白懂得。”
温荆执棋之手一顿,她可真是会说话,却又不似作伪。他开口:“待你学会了棋,义父便还你自由身,送你归家。”
安月白闻言,瞳孔微缩,抓着白子的手指不由一松。那白子坠落棋盘,安月白抬眸见得温荆眼底不辨喜悲,似是陈述寻常事一般。
“义父。”安月白唤他,正不知如何开言,却听温荆开口道:“姑娘败了。”
安月白垂眸看向棋盘,却正见得方才她白子坠落之处,正陷死局。是败了。
“姑娘,这下棋如做人。”温荆将黑子缓缓拈入棋罐,“须得步步留心,一步也错不得。”
安月白闻言一震,略微前倾,抬眸对上温荆的眉眼。温荆墨瞳如海般寂然,不容她回绝。她忽的又觉着没了力气,却又低声问道:
“义父觉着,是月白错了么。”
她这话一出,似是在怪他。温荆放了棋罐,抬眼望向她,见她仍定定望着他,便讽道:
“不归家,同杂家厮混,便是对的?”
安月白咬唇,却见得温荆眼底掠过丝轻蔑,道:
“那将军府的来寻你时,可曾同你讲了,这几日里,那小姐日子是有多悠闲恣意么。”
“本是姑娘你的日子,却让旁人捡了去,姑娘真是舍得。”温荆道,却见安月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玉指抓上了他的袖。
“义父。”安月白说话间,心下却凉了,问时都有些声颤:“义父您,自始便知月白身世?”
“所以,义父送月白入军随医,也是为着让月白走?”安月白艰难开口,涩意满腔,却不知从何发泄,只得攥紧了他的袖。
“义父从未想过,让月白常伴左右。对么?”安月白喃喃出言,心下却是不甘,却听温荆冷道:“自然。”
“姑娘醒醒罢。”温荆道,一把将安月白拉起,摁她坐下,喝道:“为了旁人误了自个儿,怎能作出这般蠢事!”
安月白让他喝得一愣,望着温荆,只觉他陌生。
“可,是你先对我好的。”安月白出言间,将眼角泪意生生忍下,不要在他面前显露脆弱。
“教月白技艺,护月白周全。”安月白道,直视温荆,“前几日还画了月白,莫非都是假的么?”
她话音未落,却被温荆攥住了下巴,抬了下颚。温荆难掩戾气,白面若冰,似笑非笑:“怪事。”
“放着贵女小姐这等人上人不做,倒是做物件做出了自得来。”温荆甚至面上还带着笑,却凑近了她的鼻尖,二人呼吸交融到一处。
安月白凝视着温荆的眼眸,试图在其中找出丝缕柔情,却终究是未曾寻得。只听他落下一句:“姑娘,莫让杂家真看轻了你。”
看轻?他就是这般看她的么。安月白心下百感齐涌,无数回忆袭来,倔强亦上了来,一把将温荆推了开。
看来是奏效了。温荆暗想,见安月白眼角已红,脸色有些发白,端是易碎的模样,却仍是起身朝他行了一礼,冷冷道:“义父说的是。”
“月白不会让义父失望。”安月白静静道,“月白会好生同义父学棋,之后还请劳烦义父送月白归家。”
她说话间仍有些发颤,说罢却不待温荆回话,就一人出了密室。
归家,归家。何处是家?安月白出了书房,却是觉着好笑至极。归家么?将军府若真是她家,又怎会分不清真假小姐?
可这紫宅,兴许也并非她家罢?那人总是要赶着她,逐着她。安月白呼吸一重,觉着自个儿活了这十六年,着实可笑。
总被当做物件送来送去,如今说好听了,是学会对弈后再被送回家,可她不过仍是温荆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温荆待她那般好,以至于让她晃了神。在诸多瞬间,她也觉着他是同她一样的心思,怎就梦得深了些,以至于如今醒了来,仍觉着不真切。
一处相思,两处闲愁。密室里,温荆也久久长出口气,觉着身上一疲。无论用何法子,他不能见月白将错就错。
他要护着她,去到该去的地方。而不是跟着他,沉沦到这不归路,不知归返。
先前画了她的像,也是留个念想,不能真误了她。
他并不常做善事,这徒留的善念尽付了这小义女。温荆微睁开眼,指尖摩过安月白方才碰过的白子,恍若碰着她肌肤一般。
月白,阿白,莫怪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