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荆无言,欲伸手将她雪臂移开。
谁知刚碰到她臂,却听得那少女轻嗯一声,黛眉微蹙,似是极为不适。
未待他反应,已然伸臂压过他前膛,又环上他颈。
温荆望了眼那少女颅顶,心下道了句还不若不移。
虽心下腹诽,去却并未再动她,只兀自僵直了身子。
任一人再缜密谨慎,睡态却是最为本真之相,无处遮掩的。
这青蓝非但举手投足像她,竟连睡颜都与她如出一辙。
他十几载在宫中,规矩早已刻入骨髓,便是睡觉亦是极为规整,动也不动摊的,可安月白却是相反。
先前几次在野外,温荆已然发觉她是个不踏实的。或是搭腿在他身,或是伸手环住他颈;一会抱着他臂,一会又埋入他怀。
温荆闭了眼,强令自个睡去,身上那触觉却是不容他忽视。
细细想来,那青蓝之手亦像极了她,白若雪霜,肤细若绸,竟扰得他烦闷不堪。
像归像,阿石查清其身份前,他是万万不能将她与阿白靠拢的。
温荆觉着自个儿好似锅中煎鱼。见或不见、醒来睡去都日日熬着,却甘之如饴。
他闭了眼,存心要睡,反倒愈发清醒了。又不敢动身,生怕惊醒了一旁的女子,便任由其搭着拥着。
不知多时,温荆才终于睡去,却也睡得不深。
温荆向来不得几次深眠,总是睡睡醒醒。
如今他身畔有人,又可闻淡淡呼吸声,便更难以睡深,天未晓便醒了。
肩头是分外酸困的,原是那青蓝竟不知何时枕在了他肩头。
温荆缓缓抽身,却见那女子一个激灵,亦是醒了来。
安月白一睁眼,便见温荆睨了她一眼,对她道:“醒了?起来穿衣,用罢饭便要启程了。”
是了,今日便要启程西行。
温荆说罢,起身披衣,被中少了一人,自然便寒冷了几分,让安月白愈发清醒了。
她一手撑着枕头,方才坐起,便见温荆将她的衣物扔在她怀中,又轻了刻嗓,略有别扭道:
“……快披上。”
安月白半眯着眼穿上衣,温荆已然背对了她去。
待到她视线清晰,却是错过了那人面上丝缕不自然,又听得他道:
“快些,一会儿让洛竹送饭进来。”
温荆说罢,竟是再未回头看她一眼,抬脚极快地出了门。
安月白一时惊诧,低头望了眼自个儿红色小衣,不由笑了出声。
莫非他白日里见她肌肤裸露在外,反倒自个儿先尴尬了起来?这倒是真有些可爱了。
思量间,柳儿进了门,要动手服侍安月白穿衣。
安月白一起身,方听柳儿“啊”了一声,继而红了脸。
安月白一回眸,见床上几点血渍,落在单上分外显眼。心下一盘算日子,确也到了月信之时,应是晨起时葵水漏于床单。
“啊甚么,还不快去拿陈妈妈来。”安月白向柳儿传意,伸手捏了下她面颊,方才点醒了柳儿。
“诶,诶!”柳儿闻言,方知那血渍不是别的,原是葵水。她还险些当成是姑娘初夜落红呢!着实羞臊死人。
柳儿忙不迭跑去取,一会儿便拿了来。安月白换好后,却又听柳儿问:
“姑娘,那这单子,要拿去换洗了么?”
安月白面上微红,垂眸望了眼那艳红血渍,却是摇了摇头。
如今她既已与温荆同床共枕,这两夜里虽无实事,这宅中众人却俱当她作了温荆的房中人,又何必换洗?
“你不必管,洛竹等人自会清洗的。”安月白传意道,见柳儿方才醒过了酒,连忙点头应和。
这万事,关键并不在于究竟有无发生,却在于诸人认为其有无发生。
事已至此,不若恰好坐实了宅中诸人猜想。
总归今日,温荆与她皆要离宅西行,宅中下人如何无从知晓究竟是葵水或是落红。
正说起洛竹,那厢洛竹便已端了早膳进了来。
安月白状似无意般坐于桌几旁用餐,见得几个小丫鬟去重铺了二人床铺,掀开被后皆是红了脸颊,互相以肘捣着彼此,示意对方来瞧。
洛竹见几丫鬟似在笑闹,疑心是她们不用心做活,便上前去一探究竟,几个丫鬟默契为她让开了条道。
到了床前,望见了床上那点点血红,洛竹亦是面上一尬,继而斥道:
“有甚么好看的,没出息的东西!”
“还不快把床单拆下来,再把下层的先拿去清洗了!”洛竹道,心道这青蓝着实厉害,与老爷同房不过两日,竟就这般痛快地献了身。
这女子初次落红的床单,原是不能随意清洗去的,须先存起,再日后问老爷放于何处。
这厢众鬟各怀心思,那畔安月白却是吃罢了饭。方推开碗,便见阿东在门外请示:
“姑娘可曾用罢了饭?马车已然备好了,老爷正候着姑娘呐。”
柳儿望了眼安月白,即刻出门搭话:“东管事,姑娘已用罢了,东西亦收拾妥当,现下便出门。”
“诶!”阿东道,望着柳儿点点头。
这柳儿,较着三年前是强干了不少,出落得亦愈发秀丽了。
三年前,她还是个行事莽撞的毛丫头;这几年中,在紫宅跟着温荆,又去将军府服侍安月白,是学了不少东西去。
如今又被安月白指派来服侍青蓝,竟也颇有几分样子了。
阿东思量间,见着那青蓝已然出了屋,便立时为她带起了路,亲送她到了马车前。
柳儿去将安月白药材药箱之类安置妥当,便与安月白进了同辆马车。
温荆却并未进厢内,仍是在前方骑马。余光留意那青蓝入厢后,便驾马率先开了路。
安月白坐于厢内,只觉困意渐浓。偏柳儿亦是个睡不饱的,二人便相互依偎着一道睡去。
颠颠簸簸了一整日,再停马已是黄昏。孟擎啸甚为看重温荆此行,特命暗卫军乔装打扮为马夫,随温荆一道出行。
入夜,温荆下马,向驿站示出正朝掌印玉牌,众人便入驻了站内,又命暗卫军倒班值夜。
温荆令柳儿将青蓝先行带上二楼的住处,他则在隔壁安歇,有专人为他们送餐。其余暗卫军在一楼用饭,饭后歇于通铺。
是夜便这般过去。第二日,安月白在马车静坐时,却忽察有异,抬帘相望并无所得,便立时皆蛊探测,借其目力望见一人,登时心口一慌。
那人身形甚为熟稔,正是青虹门主沈江流!安月白不由掩了口,他竟还活着!
果然先前在崖中,以她几人之力,并未杀得沈江流。
还未等安月白思罢,那男子早已消失于此。
安月白忙召守身蛊皇联结万虫,查探青虹之人现动向;又链接银雪蚁,将今日见着沈江流之事回报给翟青。
如今正朝内外,武功奇绝者不过三人——正朝圣上孟擎啸,青虹门主沈江流,青面毒圣翟青。
而这其中,又属翟青与孟擎啸、沈江流纠葛深刻。翟青是翟家人,长于宫中,却游历在外;又曾是青虹中人,曾深得沈江流信任偏袒。
如今翟青被逐出青虹,又被青虹中人追杀;虽回归皇宫,却并未投身为圣上效命,正处于阴阳两分之边界,身份微妙。
先前银雪蚁来传讯时,安月白已运守身蛊皇之力查探青虹动向。可却因距离遥远,只能探测出西面鬼渊方向有动静。
鬼渊位居西戎与正朝边界,大约五日后便能抵达其边侧。温荆既要前往西戎,到时路过鬼渊,她再寻法子去查探师父状况。
一晃,已然到了正朝西陲。温荆率众人歇在了正朝边境驿站,令众人夜里不得外出,违令者军法处置。
此驿站距鬼渊约莫十里。月明星稀,安月白静观着地上那银雪蚁排列变幻阵型,不由眉峰暗蹙。
翟青传讯,示意已寻到灭魇草,但却为避开青虹门人追杀,逃入鬼渊深处,现今正在搜寻出渊之法。
据传闻说,鬼渊深处直通地下,是联结阳世与阴间之处。其中毒气弥漫,野兽不入,是天然屏障,却亦是绝佳牢笼。
翟青此条传迅,都是进入鬼渊前驭蚁所传。对于安月白所言见着沈江流之事,翟青并未讶异,只是让安月白万事小心,那沈江流大抵是冲他与灭魇草而来。
翟青传讯,要安月白先随温荆西行,若沈江流不率先寻上他们,就不要先行去招惹沈江流。说在这些时日,他会再寻出鬼渊之法,若是来得及,便在温荆安月白折返时再去寻他二人。
安月白看罢,一颗心为翟青悬起。这鬼渊易近难出,端是诡谲之地,如何能不忧心?
况她并不知沈江流去向何方,是否跟着她与温荆一行,如今是危机四伏,不得不防。
正朝本与青虹门无仇,更敬青虹世外义士,本是互不干扰。可在韩邰时,为救翟青,她与温荆已然是得罪了青虹。
先前以为沈江流已死,如今却见他仍存活于世,自然万分小心。若沈江流真随行于她与温荆,他在暗处,她们在明,只怕是防不胜防。
安月白愈想愈深,一夜无眠。正此时,听得古婧灵传意道:“毒丫头,大事不好了!”
“你那巫妖师姐,从宫中逃出去了!”